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韶华弄景 > 28-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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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秦安雅又上门一次,是在他们从北方老家回来以后,看得出已经快生了,那天景卿逐不在,姜韶难得休息,看得出来她是踩点来的,让她进门的时候姜韶很犹豫,这么大的肚子,真出了什么事她担不起,可不让她进来,天气又冷,姜韶问:“几个月了?”

秦安雅笑得柔和,“预产期在下周。”

姜韶打开门让她进来,“怎么还乱跑,身子都这么不方便了。”秦安雅坐下的时候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扶着腰,慢慢屈腿才坐在沙发上,姜韶看得心疼。

很奇怪,她对秦安雅没有敌意,她比杜月月好像还小一点,“找景卿逐吗?他不在家。”

姜韶在她落坐后给她递上了腰枕,去厨房仔细清洗了杯子,“不知道怀孕有什么禁忌,给你倒了一杯温白水。”

“不用麻烦,谢谢,我找你。”

姜韶笑了,“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已经解决好了,哎……你这个怀孕的月份……是不是不太对啊?”

秦安雅一顿,笑得有些勉强,“他为什么选你不选我?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我看见过他手机里你和其他男人的照片,我明明更加忠诚,他为什么不选我?”

大概是,冉启临扶她回家那次的照片吧。

姜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景卿逐的心思她也摸不透,说喜欢她,那是谈不上的,这几年相濡以沫的爱意多少有一些,明明有过几次离婚的契机,他却又愿意回头,不知为何,此刻姜韶的心十分安定,她愿意相信景卿逐,又开始审视秦安雅,秦安雅回视她,“这个孩子是在你去国外的时候有的,第一次我来,只是为了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姜韶看着秦安雅,眼里都是心疼,“你多大啦?”

“21。”

和杜月月同岁,姜韶搓搓手臂,“你要什么都要和景哥儿谈的,他的事情我不作主,我俩的婚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秦安雅不做声,姜韶看了一眼时间,“没有人照顾你吗?你现在,一个人住?”

“有一个阿姨照顾我,来这里是司机送我来的。”

姜韶看着秦安雅,“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和他结婚。”秦安雅安静下来,姜韶也不知道接什么,只想再问清楚一些,“你要用这个孩子来逼他结婚吗?”

“他爱我,会和我结婚。”

直到这一刻,姜韶才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和你说的?”

“对呀,今年过年,他带我见了父母,说要和我结婚。”

姜韶的心跳有点加速,今年过年,景卿逐不是和她回老家了吗,而且,景卿逐哪还有父母了。

“你来我这里和他说了吗?”

秦安雅扶着肚子摇摇头,“他很爱我,看着我很严的,希望我能安稳把孩子生下来。”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慈爱的光芒,还有被爱的幸福,如果不是她太认真,姜韶都要被她的样子感动了,室内温暖,姜韶有点后背发凉,她说,“再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秦安雅看着她,看得姜韶心里发毛,秦安雅忽然笑了,“吓坏了吧。”眼里全是整蛊成功的狡黠。她继续说,“我不懂诶,你怎么是这种烂好人呢?景卿逐在外边洁身自好的……你不知道他对别的女人有多敬而远之,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母老虎。”她费劲力气凑近了她,“你怎么?能拿捏住他呢?”

姜韶不敢松懈,抛开别的不谈,她这个怀孕的月份就值得她紧张了,“我没有拿捏他,他是自由的。”

秦安雅嗤笑一声,“真无语,真无语啊,你都不会生气的吗?你就这么信任他?”

姜韶不想和她解释什么,只是跟着笑笑,那是姜韶离开前最后一次见秦安雅,后来才知道,秦安雅发觉景卿逐实在指望不上,转而去作计怀了何嘉原的孩子,再后来,听说她生了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秦安雅上门这件事她没有和景卿逐说,他也没有再和姜韶谈论过秦安雅,这就像他们也没有再谈冉启临一样,这是婚姻里边界的试探,两个人都停下来,是自我的约束,是在人生历程中不断地做出选择,比如,这段婚姻是否要结束。

姜韶的生日在七月底,景卿逐说新公司业务太忙,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外宿,他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这段时间,姜韶忙完了自己的毕业事宜,在家里空闲了很久,她毕业那天他抽空来带她吃了饭,状态不算太好,他说,“我还需要在外边住一阵子。”

本来是可以过去和他一起住的,但姜韶从心底抗拒,景卿逐也没有这个意思,姜韶最忧心的,是她的工作,海城除了留校任教,没有适合她的工作,去做其他的工作,这么多年读的书,就都没了意义。

姜韶不年轻了,二十八岁,好像这才对这个年纪有了实感,景卿逐没有和她谈论过这些,他的见识和阅历都在她之上,如果他愿意回家,愿意听她谈谈,愿意给一些建议,姜韶突然醒悟,她怎么毫无长进,怎么还在期待着他人呢?可景卿逐不是别人,是她的爱人啊,如果爱人都无法在困顿苦厄中陪着自己,如果爱人不能共情自己,不能理解自己,甚至不愿意回家来看看自己,那还算是爱人吗?姜韶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婚姻是如此的脆弱,好像联系着两个人的那根线,已经微弱到即将消失。

很意外,她生日前一天,景卿逐打来电话,说要她开车去接他回家,他会提前下班,姜韶还是因为他一句话没由来地生出期待,那天,她顺路去超市买了很多菜,想着他们可以一起下厨,喝点小酒,饭后一起在家庭影院看个电影,这是姜韶期待的,最平凡又美好的一天了,或许他们会有一场轻松温馨的交谈,而他愿意搬回家,姜韶会有勇气询问他关于自己何去何从的问题,他会不会支持她去国外工作,或者去更适合她专业的城市生活,姜韶以为,婚姻的三年里都聚少离多,那么景卿逐也许会支持她的选择,是她心软,舍不得离他太远,才一直优柔寡断。

一直到开车到了他公司楼下,姜韶的脸上都噙着笑,她没来过他这边的公司,他邀请过几次,姜韶不愿意过来,不清楚他在几层,光鲜亮丽的大楼,姜韶在停车场停好车,碰巧看见景卿逐扶着一位女生往外走,她搭着他的臂弯,是非常正常又合乎礼仪的行为,可姜韶心里发酸,景卿逐笑着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姜韶很久没见他这样高兴了,他见到她好像总是无言,总是生气,暴躁,但他没和她结婚前不是这样的,他个性鲜明,为人和善,偶尔有些小小的恶趣味,也让人打心眼里喜欢,她怎么把他变成这样了?姜韶心里突然恐慌,如果婚姻,到最后,两个人都变得比以往更加糟糕,那真的,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姜韶默默地把车开回去,路上回忆了很多,想起周棠病榻前她做出的保证,想起小鱼岛沙滩温暖的海水,她一步步走向深海,直到海水浸没她的膝盖,海水不冷,还带着太阳留给黑夜的余温,黑夜的海很厚重,有人在岸上喊,她听不见,海水没过了她的腰,抬腿的时候会有些费力,不过没事的,再往前走走就好了,反正平时的走路也很累啊,反正活着也很累啊,等到海水淹没她的胸口,她开始向前游,好冷,姜韶想象自己是一条鱼,想着她要做那条爬上陆地又后悔的鱼,进化到现在这个程度有些太累了,如果父母双亲都不在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这个世界也就没有责任了;她想到在民宿岸边睁开眼,是陈教授一个响亮的耳光,不疼,因为那时候她太过麻木,也太累了,于是闭上了眼睛,这样就算是死了吧。她想到陈教授在她病床前说要把她调到她的课题组,说她记得她,她叫姜韶,说她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很多的可能;想起那时的半吊子心理医生吴东森教她抽烟,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景卿逐时的心跳加速,回忆里的那个人是那样鲜活明亮,她把他搓磨成了现在这样时常皱眉,没有耐心,也不快乐的人,想起她不算正式的婚礼与儿戏一般的婚姻,想起年初回老家泠冽的寒风和苍白的荒原,那么荒凉,又孤寂,难道那了无生机的茫茫冰雪之上,注定滋养出她这样衰败的灵魂吗?

景卿逐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他拎着蛋糕,皱着眉头看着姜韶,好像有一肚子怨气要发,最终只是吸了口气,笑着过来亲了她一下,“不是说好了去接我?怎么放我鸽子,你不会是不想和我过了吧?”

姜韶笑不出来,“我不舒服。”景卿逐正视她的神色,“没休息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事,我回去躺躺就好了,抱歉啊,你好不容易抽空回来,我还这样。”

“别瞎说,我忙完了,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本来我还想今晚和你好好聊聊的,但你既然不舒服就算了,我叫餐厅来送饭,等会儿下来吃。”

姜韶猜,他们要说的,或许差不多吧,三年多了,这场因为同情,他人期待而捆绑的婚姻闹剧,差不多该落下帷幕了。

下午时,停车场。

“景总你看起来心情很好?”挽着他手臂的人轻声发问,他作为她的男伴刚出席了中午的一场宴会,景卿逐扶着她,笑容不变,“我爱人今天生日。”

“你结婚了?但你还很小,而且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陈姐,我大学毕业前就结婚了,说实话,当时是听家里的安排,糊涂着也过了三年多,最近这半年,我俩之间有了很多矛盾,我能感觉到她也在重新审视这段关系,这么多年一直是她付出的更多。”

“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想没有人会舍得让你付出更多,但看你的状态,想必你做出了一个很好的决定。”

景卿逐笑容扩大,“对,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近两个月,我们都没有联系,我想好好思考一下我的人生到底应不应该继续这段婚姻,我能不能离开她,直到昨天给她打电话,再听到她的声音,突然感觉心里很满足,我想最好和她重新恋爱一次,追求她一次,能再向她求婚,把这些当初省略掉的部分,完整地补上。”

陈君看着景卿逐,“你长大了,小时候跟在你姑姑后边跑,还没我肩膀高,现在也有了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我为你高兴。”

景卿逐拥抱了陈君,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错过了姜韶的离开。

那天晚上姜韶没怎么吃东西,景卿逐也看出她状态不对,没有拉着她说什么,第二天,他因为工作原因而不得不出差,走之前他说,“你在家好好等我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景韶应下,又追问,“景哥儿,你知道我毕业了,现在我本来应该找工作了……”

“找工作?”景卿逐愣了一下,他没思考过这个问题,除去他自己家,再大一些的长辈朋友们,他们的妻子都不工作的,他本来以为姜韶读完博士就会转变成一个妻子,从没想过她要工作这件事,“为什么要找工作?”

“啊?我读了很多年书,就应该找一份工作,可是海城没有适合我的工作,我可能需要去国外或者外地,我投了几份简历了,但最终的决定我想参考你的意见。”他急着出门,姜韶尽量长话短说。

“不在海城你还想去哪里?回头我在公司给你安排一个岗位,等我回来再说,上班有什么好的,我不想你去,不说了我先走了,你在家里好好的。”

“行。”姜韶不反驳的,很少反驳他,他看着她的脸色,“你是不是还不舒服,要不要让爷爷来号个脉,这几天好好休息,你这么多年读书好辛苦的,哎对了,正好你没事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姜韶没说话,景卿逐又摇头,“算了,都是偏远的工厂,没什么玩的,我到时候也没时间陪你。你好好在家呆着,回来给你买礼物,来亲一个。”

非常平静的一次出差,一个人带着对新生活的期待,一个人带着对爱人的悲伤,阴差阳错。

他走的第二天姜韶就收到了d国西艾尔集团的回复,想要拒绝,突然想起,那年在小旅馆的床上,陈教授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真的对这个社会没有责任了吗?父母就没有其他愿望了吗?如果为自己活着那么难,那你就当为别人活着吧,好吗姑娘?”

姜韶看着她,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姨,我想找到她,最后收到她回信的时候,她在d国。”

于是姜韶鬼使神差地点了接受,去检查自己的护照,又带着去了办事大厅确定工作的签证是否需要变更。

订了机票,去找了郭之柏,见了杜月月,看见她过得很好,还决定正式入职景卿逐的公司,心下的担子又落一件,从杜月月高中开始,姜韶一直给她打钱,她说想帮帮曾经的自己,杜月月轴,性格也凶,唯独对姜韶没有脾气,她把姜韶看作自己最后的亲人,虽然她们甚至没有血缘关系。

姜韶还把一些没处理好的问题推给了吴东森,吴东森入职了当地有名的心理医院,她为他高兴。等这一切都做完已经是第六天,她去了小柒山,跟陈教授和景院长做了庄重的告别,景院长一言不发地抽烟,陈教授则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欣慰她终于走出阴霾,心疼她耽误好些年,也忧心景卿逐是否能够适应,老两口和姜韶一样,一直以为景卿逐从未接纳这段婚姻,当作这是两个人商量后的结果,姜韶并没有挑破。

在景卿逐回来的那天,姜韶早早起床,带着小行李箱,在客厅转了两圈,她感到平静,并真心地为每个人高兴,杜月月毕业有了工作,景卿逐这人道德感高,不会亏待她;吴东森学成归来,成为了医院的小招牌,她在这边唯一的朋友董宝儿正在追求他;郭之柏也开始春心萌动,听说是初中的同学,是个模特;她即将去d国工作,去寻找或许早已不在人世的小姨;景卿逐的公司也在海城扎下了根,以后没了她,他的日子不知道会有多好,太好了,每个人的人生,都在走向正轨,姜韶如是想到。

景卿逐此刻手里拿着几瓶香水,站在柜台前,闻得有点头晕,“都包起来吧,我感觉她可能都会喜欢。”

出发去机场前,姜韶留下了一封书信,最后摘下来婚戒,压在离婚协议书上,无名指上一圈白色的印痕,没关系,戒指的痕迹会消失,人的记忆会模糊,他因为她而短暂脱轨的人生会摆正,毕竟他才25岁,风华正茂恰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