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韶号称离开的第三天,景卿逐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直奔郭亮的家,郭亮带着一种早知如此的坦诚给景卿逐开了门,看见景卿逐剃了寸头,指针指向6:20,果然还是不如姜韶,知道避开他睡懒觉的时间还会给他带早饭。
“怎么来这么早啊?”郭亮说着抱着抱枕又倒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姜韶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郭亮的眼神瞬间清明,却没有任何动作,抱着抱枕的手臂有些紧绷。
景卿逐问完话似乎也不是想要一个回答,自顾自打开了空调。
八月底的天气,正是热的人心慌慌。
“大早上的……”郭亮嘟哝一句就由着他去了,毕竟是刚被宣告离婚的男人,心里燥热。“唐思明在群里call你呢,你都拖两天了,还不回去啊?”
景卿逐穿着姜韶买的白色T恤,素白的宽松款,浅灰格子的亚麻裤子是姜韶买的,景卿逐说舒服,又让姜韶买了两条不同颜色的换着穿,脚上的白色板鞋也是姜韶买的,某次去考察郭亮早起穿错了鞋,一踩上就发现脚感不对,景卿逐这双鞋,鞋底又软又舒服,当时他还问他哪里买的能不能带回来一双。
好像,景卿逐已经很久没有自己买过衣服了,姜韶懂得什么样的衣服更衬他的气质,比他更懂得。郭亮几乎有些慌张地去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可乐,迫不及待地贴在了额头上,强迫自己清醒一下。
“不回。”景卿逐任性起来的样子郭亮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自打成年接手父母家业后,便很少有如此任性的时候了。
顿了顿,景卿逐有些烦躁地扒拉了自己昨天因为心情不好而剃的板寸,“姜韶气什么呢?我不就是回家晚了一会儿,又没怎么样。再往前说就是有个周五早上赖床了没吃她做的早饭嘛,好吧,还有大上个周一答应她送她去学校拿资料但是因为赖床又没起来又没能送她去。”景卿逐颇为不解,甚至因为这份不解开始心慌,因为姜韶根本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信息。微信的消息石沉大海,但是他无比笃定她只是闹脾气,似乎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郭亮不太自然地喝口可乐掩饰自己,“那你和她解释了嘛?”
“我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又没问我。”
郭亮在这一刻才突然理解,姜韶真的是把景卿逐拿捏的恰到好处,他甚至开始可怜景卿逐,姜韶以爱之名给他编织了巨大的温暖巢穴,而景卿逐与姜韶的相处都被桎梏在姜韶的巢穴之中,景卿逐稍有逾越,便被姜韶连推带打地囚禁回去,甚至可能,都不是以爱之名。
郭亮想起自己印象里他们之间前两次的离婚,第一次是因为那个医生,KTV里姜韶恣意又直白地挑衅景卿逐。景卿逐拉着姜韶回了家,第二天带着明显的低气压去了机场,登机前的半个小时一直不停地在看时间,来来回回打开微信和短信,查看根本没有的消息,突然匆匆忙忙告诉郭亮和助理要晚一班飞机走,这非常不理智,因为海城飞往海口的飞机通常每天只有一班。最后郭亮带着助理先回了海口,往后再见面,姜韶还是那副样子,无奈又纵容地看着景卿逐,总是波澜不惊又随遇而安。前一天在去往机场的车里信誓旦旦说要离婚的景卿逐有些沉默又有些尴尬,具体情况郭亮不得而知,但这第一次的离婚风波在不足二十四个小时之内便消弭殆尽。
第二次是姜韶阑尾炎手术,景卿逐很气她没有告诉自己,姜韶因为手术似乎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去逢迎他了,于是提出了离婚。那次他看见景卿逐哭了,虽然只是噩梦中惊醒,但景卿逐几乎从不做梦。他那时如这场婚姻的其他旁观者一样——将过错全部推到景卿逐身上,即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劝景卿逐放过姜韶,后来那场离婚不了了之。其实应该从第一次离婚未果,这段关系里真实的主导者就已经初现端倪。
姜韶总是顺从的,温驯的,状似好拿捏,而郭亮在回忆的这一刻突然发现,在他们两人亲密关系中占据强势地位一方的景卿逐似乎更加依赖这份关系。如果同样给姜韶和景卿逐订一份晚餐,他很容易就能通过景卿逐的表现以及日常推断出景卿逐对这份餐食的好恶,但姜韶不行,她只会在看到晚餐时通过微信告诉你,“哇,还有晚餐嘛,太好啦,靴靴亮亮”
过几分钟或十几分钟再发来一条“这家种草了,真的很好吃,我以后也要在这里订。”配上亮晶晶的可爱表情,其实她真的吃了没有都要两说。但是她就是这样的,不想让每一个接触她的人失望的人,她借此满足自己,当发觉有人试图多了解她或者真的试图用感情与她交心,便毫不犹豫地离开,就像是,她只接受需要付出的感情,对于回应,则避之不及。在姜韶离开三天后,看着景卿逐如同暴兽的样子,郭亮感觉,自己窥探到了一些,关于姜韶的真相。
老早前,景卿逐做的不对惹姜韶生气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刚结婚的时候,姜韶还没这么惯着他,郭亮劝过景卿逐,那时郭亮想,行行好吧景卿逐,放过姜韶吧。
“景哥儿。”景卿逐的暴躁逐渐加剧,因为郭亮看到他把二十四度的空调又调低了三度,郭亮觉得他需要转移一下景卿逐的注意力。“你知道她为什么走嘛?”
景卿逐明显愣了一下,“切,我哪儿知道,她……你也知道,她对我没什么要求……好像我每次见她精神状态好,体重没有下降她就没什么别的要求了。”景卿逐停顿了下,声音放缓了一些,平白给嗓音添了一度温和,“我挑食我发脾气她都觉得我这样挺好的,她觉得我没有在外面吃苦,好像这样她就很开心了,她…她已经好久没有提过她有没有不开心了。”景卿逐学着郭亮的样子,把可乐贴在额头,闭上了双眼。
“亮子,你知道她去哪了嘛?”
郭亮不知道,他只是看着景卿逐觉得他无端地有些可怜。“要不,你问问杜月月吧,姜韶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也就剩她了。”
景卿逐拉开可乐,喝了一大口,冰冷的碳酸饮料激得胃抽疼。他恍若不觉,拨通了杜月月的电话,“问你个事,姜韶最近找过你吗?
就一个星期内,
不知道。
我还想问你呢,
什么意思?”景卿逐挂了电话后半天坐在沙发上没动。
郭亮把手搭在景卿逐的肩膀上,“杜月月怎么说?”郭亮清楚地感觉到手下身躯细微的颤抖,郭亮心里涌上愧疚,或许在姜韶找他那天他就应该联系景卿逐。
监控室,保安把监控调到当天,郭亮礼貌地请他出去。景卿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下开始调动监控。他看到姜韶的车在快下班的时候开进停车场,从驾驶位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在她的手腕上绕了四圈,白玉的镯子挂在她的腕上,显得松松垮垮,景卿逐不懂姜韶为什么要在手腕上挂那么多并不搭配的饰品,此刻那手上食指和中指上夹着一支烟,蓝色的烟蒂上,一圈整齐的牙印,那是早先他落在车里的半盒烟,她抽了半支烟,剩下的半支烟分给了不知何处吹来的风,那时候,他在和陈君讨论如何再开始重新追求姜韶。
景卿逐的笃定,不愿相信的事实,在视频播放完之后溃不成军。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那天在楼上办公室等到八点,给姜韶打电话关机,他本来很生气,但是不得不说服自己,他想他要从对爱人的包容开始,在这之前隐约感觉到她想离婚的意愿,于是他搬出了毓春园,走之前他说“我现在不想离婚,能不能先不离婚,我还不想离。”姜韶震惊地看着他,又似乎释然,沉默了很久,久到他僵直着双腿几乎站立不住,姜韶说,“那我们再,试试吧,就当为了姑姑。”看到姜韶释然的笑容,他绷着的一口气终于松弛,直挺挺地冲着姜韶的方向跪了下去,姜韶坐在床边,他直接扑倒在她腿上,缓慢又坚定地搂紧了姜韶的腰,任凭姜韶说什么都没有抬起头,近乎贪婪地感受着拥抱她的滋味。
姜韶说什么来着,“姑姑已经去世很久了,人要为自己活,总不能难为自己困在亲人的遗愿里一辈子吧。”
为什么?难道就不可能,他愿意吗?
怎么会这样的?这两个月冷静以后,不是应该好好谈谈吗?怎么就这样直接给他判了死刑?那天她说她不太舒服,他要是多问几句,姜韶会不会告诉他是心里不舒服,会不会听他解释。
郭亮看着景卿逐瘫倒在椅背,手臂蒙着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亮亮,其实姜韶早就不想和我过了。”
他在努力了,在努力去感受姜韶的需求,在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偶尔还是改不了自大的臭毛病,可是姜韶说一句他就会听了呀,怎么不问问呢?姜韶,怎么不问问我呢?随之而来的,是不知为何的怒气,“不过了正好,反正我老早就想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