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走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始终落在她五步以外,没有攀谈也没有寒暄,他一直安静地听着她的讲座,后排没有空位,他就一直站着,直到三小时的讲座结束,直到学生们三三两两散去,他才找了就近的座位坐好,他最不喜欢站着,却就这样站了两个多小时,没有催促没有不耐烦,这很少见,他从不等任何人,也没有什么耐心。
讲座结束后有几个学生过来问问题,当初留学时候的老师也过来问候,一耽搁就是半小时,礼堂已经空空荡荡,他在后座安静地打量她,虽然姜韶无意再与他扯上什么相关,却一时割舍不下习惯的爱意,走近他的时候忍不住描画他的眉眼轮廓,恨不得隔着他厚重的风衣丈量他的身体,看看他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又变瘦了,其实不用脱下衣服也看得出,他的下巴又变尖了,从前白里透红的脸色现在看着有些苍白,他沉默着从她手中拿过她的包挎在自己臂弯,而后一言不发地缀在她身后。
姜韶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体面地面对他,他倒是自在,一路打量着她的校园,姜韶从来不是会尴尬的性格,就这样一路把他领回了家,直到到了公寓门口,才突然意识到,不能把他领回家过夜,家里还有程研,大概是学生时代仅有的一两次碰面他都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也可能是刚来国外那一场大病让程研心有余悸,程研曾坦言自己不喜欢景卿逐。
姜韶停下脚步,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天色将晚,路灯突然在他们头顶亮起,姜韶看清天空开始悠悠扬扬地飘起雪花,D国不常下雪的,姜韶喜欢路灯,喜欢雪,也喜欢景卿逐,于是仿佛时间静止,她贪婪着这片刻的时光,仿如恩赐,景卿逐离她近了一步,低头看着她,姜韶笑笑,“不方便邀请你上去,我不是一个人住。”
“那你和我出去住。”他似乎不意外她与人合住,也不在乎对方是室友还是爱人,他只为她而来,不关注她如今生活有多么巨大的转变,也不理睬她是否已有了新的爱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自我。
姜韶轻轻摇头,突然回忆起自己为何离开,转头打开了公寓的大门,隔了两秒,又回过头来拿走他手上的包,这才再度转身离去。
“姜韶。”他出声试图叫住她,半晌没有回应,他便站在楼下,盯着整栋公寓,13楼,东边户亮起了灯光,景卿逐这才抬起脚步向楼里走去。
程研拎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虾,姜韶说自己忘记买了,叮嘱她要买大只的,多买一些,直到走到门口,看见站在门口的高大人影,程研才明白为什么要多买些。
程研和景卿逐互相认识,但如果不是姜韶,他们两个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似乎是,彼此之间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怎么找来的?”
景卿逐循着声音抬头,“你和她一起住?”
程妍摘下手套,等着他回答,景卿逐说,“朋友圈。”
景卿逐只听见程研气音小声说谁是个傻逼,程研问到“她怎么说的?”程研把钥匙插进门锁。
“什么都没说呢。”
程研拿出手机,确定姜韶没有给她说什么有用的消息。打开了门,先于视线的感受是气味,姜韶做了麻婆豆腐,姜韶不喜欢吃豆腐,也不爱吃辣。她也不喜欢。程研回头不带喜恶地看了一眼景卿逐,而后让开了门,脱下外套直接进了厨房,没有质询也没有谈及客厅的人,程研只是如同往常,打开水龙头清洗刚买回来的虾,“虾怎么做?”
“蒜蓉蒸虾。”
“今天的讲座怎么样?”程研手上不停,专注地挑虾线去虾头,凑近了姜韶,看她锅里的卤牛肉。
姜韶顺手撕下一块牛肉喂到程研嘴里,“还算顺利,学生们都很配合,但礼堂有点冷,下次你去的时候多穿点衣服。”
“好吃,有点烫。下次去的是师哥,我去的时候都开春了。”
“你申请的溶液到了,我给你放在试剂柜里了。”
“好,虾头先别扔,我炒点虾油煮面。”
“我要吃一口。”
“那我多下一口面。”
“你回房间歇着吧,这边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
饭后景卿逐自觉去洗碗,程研稍微惊讶地看了一眼姜韶,姜韶解下围裙放在餐桌旁,“我去洗澡。”站起来在餐桌旁走了一圈又说道,“你如果讨厌他就撵走他,不过不撵他多半也会走,他没什么耐性又爱面子。”
程研笑嘻嘻地剥橙子,也不说话。饭桌上景卿逐起了三次话头,姜韶一句都没回,程研更是不会搭理他,所以程研看见他去洗碗才会这样惊讶,脾气大的大少爷,不还是被姜韶拿捏得死死的。
“姜儿,你可以不和他复婚,但是……”姜韶等着她的后半句,程研指着厨房,用气音说,“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性生活了,正好你也是,如果谁都不想开场那么尴尬,你俩干脆先打一炮。”不给姜韶反驳的时机,程研继续说,“我这个星期都去外面住,不在家里打扰你们,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他,但平心而论,他身材真的不错。”
姜韶有些无语地闭上眼睛,“好,我会考虑,顺便,他很有钱,你可以敲诈他一笔。”
程研给她一个安心的表情,姜韶挑挑眉,知道她会狠宰景卿逐一笔。
景卿逐洗碗出来后,餐桌上只剩下程研一个人,在撕橙子皮,景卿逐没有理会她,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程研笑着看他,“你怎么知道冰箱里有苹果?”景卿逐和程研不熟,也从未见她笑过,此刻程研脸上的笑容虽然不算明媚,但比起她冷淡的个性而言,也着实有些违和。
景卿逐不太想搭理她,但碍于她和姜韶看起来很好的关系,于是张口,“阿……姜韶爱吃,以前我家冰箱里常备着。”
“你来这……是专门找姜韶的?”
景卿逐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沉默着削苹果皮,“她让你问的?”程研还没回答,他自己补上,“不会,她根本不在乎。”
程研没说话,恢复了原来状似冷漠的表情,景卿逐继续,“她都不在乎的事情,你好奇?”
就差直接骂程研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程研也不是吃素的,“跟姜韶那受的气别往我身上撒,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敢冲姜韶?”景卿逐手里的刀顿了一下,苹果皮掉到了桌面。
“别紧张啊,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今晚就不回来了,给你们两个留下二人世界,如果你希望我能离开得得更久一点,也不是不行……正好我年假还没休……”
“你想去哪里?”
程研抿嘴,“世界这么大,我是真的想去看看,奈何——我只是普通工薪阶层的小孩儿……”
没等她说完,景卿逐放下苹果擦擦手,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想了想,又拿出一张卡,“你年假多少天,不够玩再请几天假,两张卡的额度足够你在任何国家生活一年。”
程研一副得逞的狐狸样儿,笑咪咪地收好卡,“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还有几个关于姜韶的问题想问你。”
程研露出端庄的笑容,“知无不言。”
景卿逐又拿起水果刀继续削苹果,“她这段时间……”
“单身,没有以男女身份交往或接近的异性,大概也没有性生活吧。”
景卿逐抬头,“大概?”
“我偶尔会出差一两个月,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找……你懂的哈?”
“你可以直接问她,这些事她不会隐瞒你的。”程研又勾出一个坏笑,景卿逐无端觉得这女人很奇怪,“你不会,连这些都不敢问吧。”
景卿逐削好了苹果,在考虑是否切块,“她去洗澡了?”
“你怎么知道?”
“天冷,下大雪的时候,她喜欢泡热水澡。”说着咬了一口苹果,“哟,不是给姜儿削的呀?”
景卿逐忽视了她的阴阳怪气,“她洗完澡后就不吃东西了。”
“她有和你提过我吗?”景卿逐没抬头看程研,也没看姜韶的房间,只盯着垃圾桶里刚削的果皮,十分不经意。
“提过一两次,说你没耐心,爱面子,脾气大又暴躁,幼稚,占有欲强,心口不一……”
出乎程研的预料,他没有生气,只是小口咬着苹果,然后缓慢地眨眼,又轻声问,“那她有说过……是哪一个让她决定离开我的吗?”
程研愣了愣,他真诚地出乎她预料,也平淡地出乎意料,只是眼神里不经意暴露出的脆弱,配上这张脸,连号称断情绝爱的程研都晃了神。
程研冷笑一声,“左边是我的房间,我在姜韶做饭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新的床上用品,但我还是希望你用不到,除去我本身不希望这一点,我也很希望姜韶能有愉快的*生活。”
程研拎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看见景卿逐闭着双眼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想什么,姜韶穿着睡衣出来,景卿逐从沙发上起身,想到一句合时宜的话,姜韶真的很会训人啊,男人女人都一样。
“阿姐!”她关上门,听见景卿逐这样叫姜韶,撒娇,还有些急切。
程研不懂,姜韶都离开一年多了,按理说孩子都可以满月了,他这时候追来干什么?也不理解,真这么喜欢姜韶,哪怕多个心眼儿让姜韶生个孩子,姜韶心那么软肯定也舍不得一走这么远,程研呼出一口冷气,打车去机场,也可能,是她太龌龊了。
姜韶敷着面膜出来,景卿逐张开眼,“阿姐!”立马从沙发上起身,小步凑近姜韶,他这会儿不像下午那样游刃有余,似乎是察觉到了姜韶对他的态度,也隐约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掌控,姜韶没理,从冰箱拿出冰敷锤,“我之前帮你冰敷的时候你说我做的还不错,我来好不好?”他紧跟着姜韶,虽然因为急切而语速加快,却始终没有在得到允许前伸手触碰姜韶,程研的离开似乎解开了他什么禁锢。姜韶知道一直晾着他不是什么办法,何况程研已经离开,她只是想看看他忍耐的极限在哪里。
想到这里,姜韶一个愣神,忽然意识到,“景哥儿,我真的不爱你了。”以前她不舍得让他急让他气,总是在察觉他情绪的时候立马顺着他,现在她同样察觉到了,但她却只是好奇,好奇他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啊?”片刻的停顿,景卿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不是……是不是太久没见了,也没有联系,突然不太适应啊?还是……我来的太突然了?没有事前和你联系?但我联系不到你……”
“你来找我做什么?”姜韶不看他,闭着眼睛冰敷。
景卿逐愣愣地看着她,半天才喃喃道,“不知道,一看到你发的朋友圈,就马上想到你以前在这边交换,留我一个人在家半年多,然后搜了一下学校官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这里任教,发现今天有你的讲座,想了一路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我来找你做什么。”
景卿逐轻轻把手搭在姜韶转动的手腕上,他指尖冰凉,姜韶知道他没说谎,“我来好吗?”
“这太亲密了,对我们两个目前的关系而言,不太合适。”
景卿逐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们什么关系?”
姜韶张口想要回答,景卿逐赶在她前说道,“既然都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我向你殷勤向你示好有什么不合适?”
“我们离婚了。”姜韶没有停下手的动作,“离婚一年多了,已经断联一年多了,你突然这样打扰我,已经很不礼貌了。”
“但你当初突然出现在我家追求我打扰我,也很不礼貌不是吗?”他语气急切,于是口不择言,话音刚落地就生出后悔,他哪儿能这样说姜韶,可惜姜韶闭着双眼看不见,他急的眼圈都泛红,更是后悔自己有口无心,“我不是那个……”
“是,我太失礼,唐突了你,让你委屈了,也让家里人乱点了鸳鸯谱,耽误了你好些年,我向你道歉。”
景卿逐把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拿回,捏紧,“那算扯平?”
姜韶把面膜揭下,“我去洗把脸,时候不早了,你也洗洗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他拉住她的手腕,“阿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是不是……”姜韶稍微停顿了一下,挣开他的手,“景哥儿,我已经厌倦了从你恶意的言语中去脑补一丝爱意,这样的游戏我很累,你是个成年人,如果你无法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景卿逐愣在原地,听着姜韶反锁了房门。
他怎么,就是不会好好和姜韶说话。听着姜韶房间的水流声停下,他起身去敲敲姜韶的房门,“阿姐,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我的打扰,你很好,我见你第一面就很喜欢,但我当时担心你是坏人,冲着爷爷奶奶的钱来的,一边喜欢你一边提防你,所以对你态度忽冷忽热,我怕我也上了你的套,后来突然姑姑生病,要我俩结婚,我太小了,就像杜月月说的,我被宠坏了,我不想太早结婚,于是迁怒于你,其实如果没有这些催化,我大概会很乐意和你结婚,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
“月月怎么样?”房门没打开,景卿逐心里泛酸,见面这么久,唯一关心的人就只有杜月月,“你开门我和你说。”
“算了,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