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韶华弄景 > 4-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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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教授以往会固定在周四的晚上八点给景卿逐打电话,因为这个大学退休教授兼高级工程师习惯在周五前安排好周末的事宜,周四后的有关周末的邀约在陈教授眼里是非常不礼貌的。

不论周末是否有约,景卿逐是否有时间回家,周四的电话是祖孙三人情感沟通的一个媒介,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景卿逐又看了一眼手表,陈教授几乎没有错过时间的情况,上一次这样是两年前得知姜韶离开,陈教授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连续一个月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断掉了这个周四八点钟的电话,并且拒绝接听他的来电,甚至拉黑了他的微信长达两个月。

他努力理解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陈教授觉得人都走了多说无益,况且这个孙子也没救了,我还多说几句干什么呢,这不识好歹的孙子我甚至都不想要了。

那段时间景院长斡旋在祖孙二人中间叫苦不迭,好在景卿逐虽然人品欠佳,但胜在十分孝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对陈教授百依百顺,虽然当时他自己也苦苦挣扎在离异的痛苦之中,但却很好地在陈教授面前藏住了这样的情感,导致陈教授后来虽然愿意与他重归于好却也偏颇地认为——自己养出了一个无情无义、不识好歹、不懂珍惜的浪荡子。

后来,陈教授曾在某个小酌的夜里错把景卿逐认作年轻的老公,痛哭自己教育的失败,并自责于自己毁掉了姜韶本该拥有的美好人生,而景卿逐也是在那时终于得知了有关自己三年婚姻的真相,说是天塌地陷也不为过。

景卿逐把脚从茶几上拿下来,确定了陈教授今晚不会来电话也不会有一条短信发来,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弧度,他甚至绕着茶几走了一圈,然后冲着落地窗外的草地伸了个懒腰。

从七点开始就在二楼的开放式书房办公的杜月月目睹了全程,但显然她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到了搬出去的时候,说起来这个开放式书房是从原来的一个会客室改造的,杜月月为了能随时掌握景卿逐在一楼的动向,选择了视野范围最好的会客室,除了承重墙全部换成了隔音玻璃,并且在门的开关连接上了一楼的红外感应系统,只要一楼的公共区域有红外影像移动,书房的玻璃门就会自动打开——这是为了保证景卿逐在楼下的时候,她可以听到他做各种事情的声音,然而一个月后景卿逐抱回了栗子,红外感应非常灵敏地捕捉着这只不甘寂寞上窜下跳的猫,并且这只猫非常聪明地发现了杜月月书房房门的规律,她会先去沙发上跳几个来回,看到杜月月书房的门开了以后飞速奔向二楼,赶在玻璃门自动合上前窜进杜月月的书房,它以此向杜月月示威。

杜月月不喜欢带毛的东西,栗子不喜欢杜月月。

如是几次,杜月月便修改了程序,把红外影像加上了面积对象,过滤了猫这种小体型恒温动物,自此栗子就再也没能进杜月月的书房,如果有客人来了,厌倦社交的杜月月便会切断这个开关,让自己的书房门始终保持关闭,后来她又觉得每次断开开关太麻烦,干脆又把红外面积设置了区间,反正她也只是需要确定景卿逐在一楼是安全的而已。

此时她甚至听到了景卿逐在拿一个带铃铛的逗猫棒和栗子玩,杜月月断定这是一个新的逗猫棒,因为家里现存的所有会发出声音的猫玩具都已经被她破坏了,诸如摘掉铃铛芯,或者扣掉小电子,蠢猫不喜欢她是有原因的,景卿逐还吹起了口哨,蠢猫高兴地在上窜下跳,然后她听到了非常杂乱的猫脚步,咚地一声,蠢猫大概是太兴奋撞到了头。

杜月月扣上钢笔,忍无可忍地走到楼下,楼梯上的高柔软度地毯吸收了她气势汹汹脚步的大半声音,“景卿逐,你能不能让我好好工作?”

景卿逐于是坐到地上,手里一上一下地晃着逗猫棒,“小月亮,下班了就应该好好休息,咱们公司又不会倒闭,你这么拼干什么?”

“我努力工作是为了在更好的时机跳槽,正好西艾尔集团招人,没准儿就看上我这拼命三郎的品格了。”

景卿逐的动作稍有停顿,又轻笑一声,“他们一个制造业,要你这个金融计算机的双学位干什么。”

杜月月欲言又止地看着景卿逐,景卿逐却先开口,“你就算这样撒娇地看着我我也不会给你多发年终奖的。”

杜月月对付他这张嘴向来采取以钢筋对绕指柔,哪儿疼打哪儿,憋了好几天的话立马说出口,“姜韶回来了。”

景卿逐无所谓地笑笑,“你已经是第三个告诉我的人了。”

“还有谁知道?”

“第一个是东子,当天晚上就给我发消息了,第二个是陈教授。”

“奶奶这周不是还没来电话吗?”

景卿逐抱起栗子,“啊,所以是在告诉我,周末的时候她有约了,而这个人会让她生我的气,所以不想给我打电话,我怎么也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让我在陈教授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了。是吧栗子,哦莫莫莫……”栗子被景卿逐颠得一声喵叫抻成了好几段,却还是老老实实窝在景卿逐臂弯。

杜月月冷笑一声,表情不屑一顾地看着这个绿茶猫,转身上楼。

周末是个十分晴朗的天气,但对于盛夏时节而言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景卿逐早上四点半就开始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兴奋或者是天亮地太早。他记得姜韶习惯早起去看陈教授,一般是七点前到小㭍山,拐个弯就到了景院长和陈教授开的农家乐。

百无聊赖的景先生去了厨房,准备和馅包个饺子,既然时间这样来得急,还可以发面蒸一个包子,再炸个油条,吃完后把厨房收拾妥当,他才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跟了他一整个早上的栗子终于得到了片刻歇息,一直把时间拖到了九点半,杜月月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闻到厨房里传来食物的香气,一副不敢置信地表情看着景卿逐,后者正坐在沙发上拿着当日的报纸看得认真,“你怎么这周做了两顿早饭,抽什么风呢?”

其实只要稍加思索,单凭杜月月对景家人的了解她完全可以绕过所有迂回的线索,直接得出景卿逐是去见姜韶的结论,奈何杜月月单向思维的大脑可以说完全开发在了专业的工作领域,对于人情世故以及各种人际关系她的智商可以算是零。

何况不论景卿逐还是姜韶都没有要纠正她或是改变她的意思,在杜月月并不了解的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也是一直被宠着的。

于是景卿逐稍微设想了一下回答这个问题的后果——被杜月月追问为什么?怎么会?真的吗?轻轻咳了一声,“嗯,我睡不着。”

杜月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端详了一下里面的海参片,边吃饭便和景卿逐聊天,“说起来你这一周都维持在一个非常兴奋的level,今天早上似乎达到了顶峰,而我在工作上并没有取得非常高的成绩,想必是你的生活上有什么好事。”

景卿逐稍微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刚要开口就被她打断,“别告诉我,让我猜猜,是那个周绿茶终于要离开你了?所以你人逢喜事精神爽?”

“薇薇人很好……只有你一直——”

“stop——她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那我再猜一个。”

“省省吧你,我要出门了。”景卿逐把栗子从身上拿下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中午晚上我都不回来了。”

杜月月叼着吐司冲景卿逐摆手,而栗子在景卿逐关门的瞬间一个飞跃冲上餐桌,叼走了杜月月餐盘里的一个鲅鱼馅煎饺,又飞速跳到了最高的猫爬架上,整个行动行云流水,丝滑至极。

杜月月“……”虽然很气但也不能和小畜生过不去,小畜生甚至挑衅地边吃边观察杜月月的表情,杜月月纠结了一秒又继续吃饭,反正这猫没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叼饺子的时候也没碰到其他食物。吃完后才拿出手机给景卿逐发了一条语音:“你起那么早就不能把你的蠢猫给喂了吗?”

景卿逐大概是在等红灯,语音回的飞快,“喂了呀。”

杜月月看向在猫爬架上趴成立方体的猫,饺子根本没吃两口,臭猫尾巴垂着来回晃,之前为了试图和这猫和平相处,她看了很多有关猫咪心理学的书,晃尾巴说明这猫挺高兴还想打架。

杜月月“……”她既不能理解人的想法也不能理解猫的想法。

车才将停稳,农家乐的大黄狗带着一只金毛一只萨摩冲过来,三条狗争先恐后地往景卿逐身上扑,“陈教授,能不能管管你家狗!”景卿逐每次来都不能适应狗的热情,并且不止一次提出抗议希望陈教授在他来之前把狗拴起来。

“大黄!大金!大白!来来来过来吃饭。”轻笑声伴随着响亮的口哨声以及规律的敲狗盆声音。

霎时间,三条狗直冲向姜韶,被扯得踉跄的景卿逐勉强站稳,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三条狗与姜韶对视了,她戴着景院长的草帽,穿着背带裤,把三条生龙活虎的巨犬驯服地非常规矩,景院长的三条狗分别叫威龙,卧虎,雪豹,被姜韶直接按毛色分别起了更好记也更难听的名字,后来连景院长也破罐破摔地跟着叫。

“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学会怎么和它们相处了呢?”先开口的人是姜韶,她总是这样,不让人有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去伤春悲秋,去感慨物是人非的挫败,以前他们两个一起来,也总是姜韶缠住三条狗,他全身而退。

“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一周了吧,上周六到的海城。”

“姜儿啊,你爷爷问你鱼怎么吃……哟,你怎么来了……”陈教授的话见着景卿逐硬生生拐了个弯,语气山路十八弯第急转直下,逗得景卿逐直笑。“我都两周没来了,来看看你们。”

“老景,你孙子来了。”陈教授冲后院喊道。

后院没什么声音,过一会儿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让他滚!”

景卿逐“……”

姜韶“……我觉得倒也不……”

陈教授又喊了一嗓子,“说来看你的,快出来吧。”

景德山骂骂咧咧地从后院厨房出来,手里提溜着两条处理好的鱼,“看见了?我挺好,你走吧。”拜拜手就又要回去,走一半转头问姜韶,“鱼怎么吃?”

“一条烧茄子一条糖醋!我尝尝你这老头是不是手艺和脾气一起长。”

景院长瞪她一眼,嘀嘀咕咕说她没良心,一回来就气他。陈教授也跟着去了后院。姜韶落后两步,笑着推景卿逐进了屋,“还不走愣着干什么呢?骂都骂完了还能真把你撵走不成?”

要么说人性本贱,姜韶的手轻轻搭在他背上这两秒都让他心神荡漾,感觉电流从被触碰的地方直接窜到大脑,过了一圈电流又四散溢开。他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落后两步走在姜韶后边。

饭桌上的氛围正好,他这个亲孙子反而像个局外人,姜韶把她两年的异国经历挑着好听的说,说的生动又有趣,逗得二老频频发笑,吃了几分钟姜韶偷偷把饭前烫好的烧刀子端上桌,一边偷偷看陈教授脸色一边给景院长倒,“就你惯着这个臭老头!他血压高着呢!”陈教授不满发声。

“瞎说,我这一周天天都锻炼按时吃降压药,今天早上刚测的90-130,我喝点没事。”

景卿逐有时也不得不佩服姜韶,似乎所有她在的场面,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八面玲珑让别人话不落地,更何况她尊敬爷爷奶奶,更是讨得二老一手欢心,言辞真诚又调皮体贴,这样想想,自己着了她的道可也不算丢人。

姜韶午睡起来是在两点半,下楼的时候看见景卿逐满脸通红地在喝水,热的全身是汗,“你屋里空调坏了?”

“昂……”景卿逐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没有再交谈的意思。

姜韶却是非常清楚景卿逐多怕热的,其实是怕冷又怕热,“也不能洗澡吗?”

“我睡前洗了,热醒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扑闪,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委屈,姜韶看不出来他是不是故意,又怀疑可能是她多心。

“那你去我屋睡吧,咱俩换换。我不怕热,我去你房间。”

“不用了,我去你屋里坐会儿凉快一下就行。”说完不等姜韶说话就直接上了楼。

姜韶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拐角,稍微愣了会神,倒了两杯水端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