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哗然。
“雁回刀?黎凤楼?”胖县尉喃喃自语,似记起了什么,又震惊的说道:“他可是……可是……”
胖县尉激动环顾四周,原是征求众人意见,发现大家皆缄默其口,后面的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堂下埋头跪坐的刘二七,忽觉得气氛诡异,稍抬头瞧了瞧,发觉这群官老爷沉默不语,便战战兢兢说道:“各位大人,小人已将自己知道全部说了,能不能放小的回去啊?”
被詹捕头尊称为县尊,也是下坪县的县令,正要挥退小乞丐,一旁沉默多时的老人,却俯身到他耳边低语起来。
众官吏不明所以,刘二七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县令起先也是不解与疑惑,最后又在那老人耳语下,缓缓点头。
不知为何,刘二七忽有不祥预感,正待他绞尽脑汁,想有什么脱身之法时,县令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诸位!本官发现此案仍尚有诸多疑点,悬而未决,而凶手出手残暴,这名小乞丐又是现下唯一经历过案发过程的证人,若放他归去恐有灭口可能。
“所以本官决定,且将这名孩童看守在县衙大牢,一来以防不测,二来嘛?”
他停住话头,看了一眼单薄局促的小乞丐,又接着说道:“看他这模样,也是个倒街卧巷的乞浪儿,如有问话也怕遍寻不着。
“诸位,觉得何如?”
刘二七听闻此话,如遭雷击,张口错愕,堂下众人神色犹有过之。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与胖县尉对坐的文官,率先开口道:“全凭县令做主!”
胖县尉虽不明所以,可也并非蠢人,于是也顺坡下驴道:“下官也无异议!”
余下的詹捕头与瘦削老人,则低首以作应答。
至于小乞丐的刘二七,在这场谈话里连其姓名都未问起,自然没人在乎他的强烈反应。
见众人没有反对,县令正襟危坐。
“詹捕头,叫人将这小乞丐带下去。
“记着,命人好生招待,不得出任何闪失,明白嘛?”
詹捕头赶紧接下,扶起如烂泥般刘二七,打开门扉,就要带他下去。
“还有,让下面的人,不要曲解,好生招待就是字面的意思。”
县令又在老人提示下,加了这么一句。
终于,偏堂内只剩下最初的六人。
“诸位,现在案发的经过大致已经明朗,再加上死者留下的遗物与凶手疑似……黎凤楼,可有什么看法?”
县令看似镇定,却不知说出的话语,有些滞涩,难掩他的担忧。
“县尊,这件刺杀案,处处透露着诡异,在介于死者与疑似凶手的身份。
胖县尉看无人回答,便开口说道:“下官以为这案件,我们已经无力插手了,不如将案件秘密转交州府。”
不等县令作答,与他对坐的文官,却说道:“不行,此事发生在我县辖内,而且你也说了,这二人身份均不一般,作案手法又诡异,其背后隐秘就更加无法猜测。
“如果就立即上报转交州府,后果恐怕不是你我能承受的。”
“那就这样放任不管,等事情败露?别忘了,那封密令,若是真的,难道我们就能承受?”
“好了!”县令制止二人愈发激烈的争执,叹气的看向一旁的老人,见他也无法决断,难受的揉了揉额头。
“案件……必须上报,而且要上的人尽皆知。”放下扶额的手,在案几上,敲了敲吸引注意,语气坚定道:“既然捂不住,后果也不是我们能承担的,那就不如闹大,让上头的人自己头疼去。”
“就这么决定了”,抬手阻止想要开口的二人,接着开口道:“一会儿,我将案件汇编成诉状,二位也需要署名,死者遗物也一并上交。”
然后看向詹捕头,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此诉状需快马加鞭,急递到刺史哪里,也要保密,只能辛苦詹捕头走一趟了。”
詹捕头心道一声倒霉,赶紧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如果见不到刺史,你就去求见吴别驾,这是我的信物。”
说完,县令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交予詹捕头。
……………………
被衙役“请”进大牢里,刘二七一脸绝望,面庞颊挤在木栅栏的缝隙间,双眼无神,像被勾了魂的傻子,嘴里呢喃着听不懂话。
对于狱友,老袁头其实说不上厌恶,也无所谓欣喜。
与其它牢笼里,繁文缛节的立规矩拜山头不同,能与他同居的囚犯,待的时间都不长,即没必要,也无兴致。
只是在他十多年乏善可陈的囚徒生涯中,遇到过生性暴戾者,怯懦鬼祟者亦或是心胸豁达者,却唯独没遇到过孩童。
于是在好奇心驱使下,主动表达对孩子的善意:“唉,我说哪个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会被抓到这里来?”
刘二七转头望向行将就木的枯槁老头,见他手脚镣铐,倚在干草做垫的砖床上,老神在在的样子,像极了自己那帮不思进取同行前辈们,在难得果脯后,堕落的适意一躺,鼓腹悠闲的状态。
刚起倒苦水的兴致,忽的也无,心底只叹:“你一个连气都喘不上老家伙,我刘大爷犯得着跟你说什么嘛?”
泄气的转过头,看向不见天日的监牢,独自惆怅,不领老人的善意。
袁老头等了好一会儿,见孩子转头看自己一眼,又转回头不理自己的模样,便猜出他的想法,心中也是懊恼,便冷笑开口讥讽:“好心当成驴肝肺,被人无视了吧!
“呵!不过也是,我干嘛要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
刘二七又回头看了一眼的袁老头,不屑道:“莫要拿话框我,大爷我至多待个几天,很快就能出去了。”
“呵呵”袁老头冷笑道:“你知道这是哪嘛?”
“监牢呗!大爷我又不是没进过。”
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刘二七气不打一处来。
“难不成还能是死牢?”
袁老头笑得更加有趣,咧开的嘴都有些歪了。
刘二七看着老人诡异的笑容,他不敢置信,猛地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立时头晕目眩,慌忙抓住木栅栏,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袁老头盘腿坐正,语气依旧轻蔑的说道:“看来还不算太蠢嘛…”
不过看他脚步虚浮,气息不定后,迟疑道:“你这样子,似乎不止是因为蹲的太久,起猛了?”
气息逐渐平复,胸口仍有些闷,刘二七缓步向老人走去,没理会他的话,抱着确认语气说道:“这里真的是死牢?
“那群狗官居然将我关在这鬼地方,真是气煞我也。”
刘二七脚步不停的来到老人面前,发现他颌骨撑着可怜面皮,眼窝深陷,凌乱潦草的发丝胡须,枯槁的身体,活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这副尊容,着实吓了刘二七一跳,还以为遇见鬼了。后腿了几步,方才支支吾吾的问道:“你是人是鬼?”
袁老头张口大笑,居然还能看到,整齐斑驳的黄牙:“哈哈哈!老夫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十多年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
刘二七听到这,反而安心下来,就连之前委屈与愤慨,也平淡些许。
拍了拍胸口,大大咧咧走到枯槁老人一旁坐下,好奇说道:“老头儿,你真被关在这十多年?
“可关在这里的人,不都是即将被问斩的人嘛?难道他们看你这副鬼样子,知道你也活不长了,发了善心便没管?”
袁老头被他气笑了,连着语气都透着一丝无奈:“这要是十年前,我非一巴掌拍死你不可。”
刘二七也被老人这话给逗乐了,又上下打量一番,撇嘴不屑的说道:“你这老头儿,模样到挺吓人,真动起手来,我还怕你这身子骨,先得散架不可,还一巴掌拍死我?”
袁老头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他自认为年轻时,也算是杀伐果决的江湖任侠。虽说不至于因为这点意气之争,就杀人泄愤。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教训也是可以的。
只可怜在这十多年牢狱生涯里,消磨意志,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尊容,就连那坚韧杀伐的心性,也愈发的菩萨心肠。
他无奈摇头,只好缄默其口,闭眼盘腿打坐,不再理会小乞丐。
“嗨,老头?老头?”连连唤了几声,见老人依旧不搭理自己,刘二七无趣的躺在石塌上,与他同席而眠,看着昏暗的牢顶。
不知几时睡去的刘二七,到了半夜,突地打起摆子。他蜷缩在草席上,身体一抽一抽的,活像一只蠕动的蛆虫。
盘膝打坐的袁老头,睁开眼看着这一幕动静,眉头一皱,想到先前小乞丐的言行,本有各扫门前雪的打算,却听到小乞丐胡乱的梦呓,心里有了一丝悸动。
思绪半晌,长叹一声。
“唉,也是个苦命的娃儿!算了,遇到我,也算你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