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厂长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从市里空降下来的大领导,正指着厂长的鼻子,唾沫横飞。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咆哮,穿透了厚重的木门,像是无形的电波,迅速扩散至厂区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一号车间巡视的李副厂长,耳朵捕捉到那隐约的怒吼时,脚步都顿住了。
当“易中海”、“重大事故”这几个关键词顺着工人们的窃窃私语飘进他耳朵里时,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迸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副厂长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脏开始擂鼓般地跳动起来。
他跟主管生产的王厂长,明面上是搭班子的同志,背地里却是斗了数年的死对头。王厂长手腕硬,资历老,在生产线上说一不二。而他易中海,就是王厂长最信任、最倚重的一条臂膀,是王厂长一手扶持起来的“嫡系”心腹!
现在,这条臂膀自己断了!
捅出的篓子还不是一般的生产事故,而是牵扯到了“倒卖厂里零件”这种足以致命的敏感问题!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把柄!
李副厂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颤抖。这不仅是扳倒易中海,更是借此重创王厂长,在全厂面前彻底树立自己绝对权威的绝佳时机!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副厂长脸上瞬间堆满了比市里领导还要浓烈的“震怒”,他大步流星,一把推开厂长办公室的大门,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怒火冲了进去。
他对垂头丧气的厂长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大领导面前,胸膛拍得“砰砰”作响,一副义愤填膺、痛心疾首的模样。
“领导您放心!我们红星轧钢厂,是人民的工厂,国家的工厂!绝不容许任何一个蛀虫,损害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我请求,由我亲自来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当众给您做检讨!”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态度坚决,总算让大领导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安抚好大领导,李副厂长立刻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他当即宣布,召开全厂干部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
王厂长试图将事件定性为“维修操作失误”,想把影响降到最低。
“老李,易中海同志毕竟是老工人,技术过硬,可能是一时糊涂……”
“糊涂?”
李副厂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他冷笑着打断了王厂长的话。
“王厂长,我看糊涂的是你!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维修事故了!这是监守自盗!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这是性质极其严重的国有资产重大流失案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视线如刀子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提议,立刻成立专案调查组,我亲自担任组长!即刻起,封锁钳工车间,所有相关人员,就地隔离审查!”
力排众议!乾纲独断!
王厂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可李副厂长占据了“大义”的名分,他根本无法反驳。
命令下达,保卫科的人员倾巢而出,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直扑钳工车间。
车间里,刺耳的电铃声大作,机器的轰鸣戛然而止。
正在工位上埋头干活的易中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保卫科干事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易中海,跟我们走一趟!”
冰冷的手铐没有铐上,但那几道森然的目光,比手铐更让他感到寒冷。
他被直接带到了刚刚被封锁的办公室,李副厂长就坐在正中央,眼神阴鸷地盯着他。
面对李副厂长冰冷的质问,易中海积攒了一辈子的傲慢让他无法轻易低头。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他依旧梗着脖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我没有!我不是!”
他的声音因为心虚而有些发颤。
“那些零件都是我从仓库正常领用的,手续齐全!我没有偷!”
李副厂长冷笑一声,将一份失效零件的检验报告摔在他面前。
“那这些零件为什么会失效?导致机器严重损毁,还险些造成人员伤亡!你这个八级钳工,就是这么维修设备的?”
易中海的瞳孔猛地一缩,大脑飞速运转,立刻找到了他自认为最完美的借口。
“是质量问题!”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声音都大了几分。
“肯定是厂里最近采购的这批零件有质量问题!对!一定是这样!我的技术全国都排得上号,怎么可能出错?!”
他死不承认,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质量问题”。
一旁的王厂长见状,也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急忙开口想要为他辩解几句:“老李,我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易中海同志的技术我们是信得过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黑白颠倒的时刻,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
“零件的质量,没有问题!”
这个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技术权威,瞬间让整个办公室的嘈杂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望去。
只见头发花白的王工,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一脸严肃,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是厂里的总工程师,是技术领域的泰山北斗,他说的话,就是真理。
王工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众人面前,从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侧口袋里,郑重地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边缘已经磨损卷边的硬壳小本子。
“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的观察记录。”
他缓缓翻开本子,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众人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王工的声音平稳、苍老,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十一月五号,晚上八点零三分,易中海在车间无人时,从工具柜里拿走一包高强度螺丝,藏于左侧衣兜内带走。”
“十一月八号,晚上九点十五分,易中海将一个刚刚加工完成的精密齿轮,藏在铝制饭盒的夹层里带出工厂。”
“十一月十二号,也就是事故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十点二十一分,我亲眼看到,他用伪造的领料单,从三号仓库的贵重品区,偷走了一整包从苏联进口的高强度精密轴承!”
王工每念出一个日期,一个零件名称,易中-海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那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不是控诉,而是宣判。
每一个字,都化作实体,剥离掉他身上一层名为“八级钳工”的荣耀外衣,露出底下最肮脏的内核。
最后,王工抬起头,苍老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易中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我这里,有详细的时间、地点,以及他偷盗零件的种类、规格和具体数量记录!”
人证!
物证!
铁证如山!
易中海呆呆地看着王工手里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耳边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向敬重有加,甚至逢年过节都会提着点心去看望的王工,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记录下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
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完了。
这一次,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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