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寒风如刀，刮在秦淮茹脸上，让她本就发僵的脸颊更添了几分麻木。
她站在李正阳家门口，脚下像是生了根，挪不动分毫。
身后自家屋里，贾张氏那尖酸刻薄的咒骂声，仿佛还穿透了墙壁，一字一句地钉在她的后心上。
“废物！”
“养你有什么用？连点东西都弄不回来！”
“我老婆子想听个响儿怎么了？他李正阳就该孝敬我！”
秦淮茹闭了闭眼，将那些刺耳的声音从脑子里甩出去。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满是滞涩。
再睁开眼时，她脸上已经熟练地堆起了一副精心排练过的表情。
那是一种糅杂了讨好、卑微与凄苦的笑容，是她在一次次占便宜、借东西时，磨练出的最有效的武器。
她抬起手，指节弯曲，在冰冷的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大，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试探。
屋里那阵悠扬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转动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李正阳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没有笑，也没有怒，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像两口不起波纹的古井，让人看不透深浅。
“是秦姐啊，有事？”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秦淮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股子没来由的心虚，顺着脊梁骨就往上爬。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然后迅速启动了贾张氏教给她的那套说辞。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水汽，声音也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哽咽。
“正阳兄弟，是这样……”
她的声音发颤，充满了委屈。
“我婆婆她……她最近身子骨实在是不爽利，吃不下睡不着的，心里头又总堵得慌。”
“这不，刚才听见你家收音机里唱戏，她老人家就念叨，说要是能听两天，心里头兴许就能敞亮敞亮，顺顺气。”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李正阳的反应。
她将一个儿媳的孝顺与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预想中的不耐烦或者直接拒绝，并没有出现。
李正阳听完，那张平静的脸上，竟然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一个“和善”的笑容。
他侧过身，将门口的位置完全让了出来，手臂一抬，指向了屋里桌上那台崭新的熊猫牌收音机。
“哎呀，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恍然大悟的轻松，仿佛秦淮茹只是在问他吃没吃饭。
“不就是借收音机吗？好说，好说！贾大妈身体不适，咱们做邻居的，理应帮忙。”
秦淮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答应了？
他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哭诉、卖惨、道德绑架的说辞，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用不上了。
难道……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这李正阳看着强硬，实际上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软柿子？一卖惨他就心软了？
一股狂喜瞬间冲散了她所有的不安和尴尬。
她脸上的悲苦立刻转为惊喜，连声道谢。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正阳兄弟！你真是个大好人！”
说着，她脚下便急不可耐地要往屋里迈，准备伸手去搬那台宝贝收音机。
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踏过门槛的刹那，一道身影不着痕迹地，又将门口的位置给封堵得严严实实。
是李正阳。
“哎，秦姐，别急啊。”
他的声音依旧慢悠悠的，带着笑意。
他转身走到桌边，手指在收音机的旋钮上轻轻拨动，似乎在调试一个听不清的频道，发出一阵“沙沙”的电流声。
他的动作很随意，仿佛只是不经意地开口。
“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嘛。你帮我，我帮你，这关系才能长久，对不对？”
“正好，我这儿也有个事，想请秦姐你帮个忙。”
秦淮茹心头一跳，但此刻被即将到手的收音机冲昏了头脑，想也没想就立刻表态。
“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帮你！”
李正阳笑了。
这一次，他眼中的笑意不再掩饰，像一只算计得逞的老狐狸，精明而又锐利。
“也没什么大事。”
他的目光，越过秦淮茹，投向了里屋。
陈雪正坐在床沿，借着灯光，低头缝补着一件衣服，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安静美好的侧脸。
“这不是天冷了嘛，眼看就要过年了，陈雪想做件新棉袄，暖和暖和。”
“可我这手笨，你也知道，大老爷们儿哪会干这个。针线活，我是一窍不通。”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到秦淮茹的脸上。
“我记得，秦姐你家里，不是也有一台缝纫机吗？”
秦淮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咯噔”了一下！
缝纫机！
她家里那台蝴蝶牌缝纫机，是她丈夫还在世时，托了天大的人情，又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才买回来的宝贝！
那是她的嫁妆，是她的底气，是这个家里除了房子之外最值钱的东西！
平日里，她自己都舍不得多踩几下，生怕磨损了零件，贾张氏更是把它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谁也别想碰一下！
这是院里公开的秘密，也是她秦淮茹最后的脸面。
李正阳看着她瞬间变化的脸色，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继续用那种和善到令人发指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看这样行不行，秦姐。”
“你呢，把你们家的缝纫机，借给我们用两天。也不用久，就两天，让陈雪把棉袄做好了，我立马就给你送回去。”
“我这台收音机呢，你现在就直接搬走，想听多久听多久。什么时候你把缝纫机还回来了，我再去把你家的收音机搬回来。”
他顿了顿，看着秦淮茹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最后的总结。
“怎么样？咱们这叫‘等价交换’，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多好。”
李正阳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秦淮茹的心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用你家最宝贝的东西，来换我家最宝贝的东西。
很公平，不是吗？
秦淮茹的脸，瞬间从煞白涨成了猪肝色，血气在脸上横冲直撞，烧得她头晕目眩。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借缝纫机？
这哪里是借东西，这分明是在割她的肉！
她要是敢点头，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贾张氏就能把她连皮带骨生吞活剥了！
可要是不借……
她又有什么脸面，去开口借人家这台崭新的熊猫牌收音机？
她刚刚才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能办到，一定帮”，转眼就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李正阳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双手抱在胸前，也不催促，脸上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此刻在秦淮茹看来，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戏谑。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秦淮茹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院里的寒风吹不散她脸上的滚烫。
她能感觉到四邻八舍或许有竖着耳朵偷听的，她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窘迫模样有多可笑。
足足过了半分钟，那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所有的屈辱、难堪和不甘，都化为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那个……我……我回去跟我婆婆商量一下。”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再也不敢看李正阳一眼，猛地转过身，在李正阳那充满了胜利者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狼狈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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