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陆铭轩的病榻前仿佛被凝固了,每一秒钟都沉重得需要费力推动。VIP病房内,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无孔不入,与无声的焦虑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那次昙花一现般的短暂苏醒后,他并未如众人祈祷的那样稳步好转,反而陷入了一场更为凶险、更为磨人的拉锯战。
严重的肺炎像是一片顽固的阴云,死死盘踞在他的双肺。CT影像显示肺部有多处感染病灶,像是不规则的灰色阴影,吞噬着健康的组织。高级抗生素通过静脉一滴一滴输入他的身体,轮番上阵,效果却时有反复。每天清晨,医生会带着最新的血液检测结果来到病房,那上面的数字如同审判书,决定着这一日是希望还是失望。
高烧如同狡猾的敌人,时而佯装败退,时而又在夜深人静时卷土重来。体温曲线图上上下下,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过山车。每当热度攀升,护士们不得不频繁地用酒精棉擦拭他的腋下、颈侧和腹股沟,物理降温与药物双管齐下。高热一次次地榨干他本就因重伤而亏空的身体,让他本就消瘦的面颊更加凹陷。
他的额头上总是覆着冰冷的汗珠,护理人员每隔半小时就会轻轻拭去。呼吸是他每一天的战斗——时而急促浅薄,胸廓快速起伏;时而又变得沉重费力,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透明的罩壁上时常因他的呼吸而起雾又消散,维持着他血氧饱和度那个脆弱的数字。
伤口愈合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每次换药都是一项大工程,两名护士小心翼翼地揭开敷料,露出那道狰狞的手术切口。边缘有些泛红,偶尔会有少量渗液,让人不敢掉以轻心。医生最担心的并发症阴影——诸如血栓、再次感染、器官功能衰竭——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每天早晚两次,物理治疗师会来为他做被动运动,防止肌肉萎缩和血栓形成,每一次移动他无力的肢体,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会无意识地蹙起。
他的意识漂浮在混沌的深渊之上。偶尔,会有极其短暂的清醒时刻,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弱颤动,艰难地睁开一线,露出涣散无焦的眼神。有时,干燥开裂的嘴唇会无声地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音节。护士会用湿润的棉签轻轻滋润他的唇,但那短暂的湿润很快又会被高热带走。
唯一能传递信息的,或许只有那偶尔因不适而微微蜷缩的指尖,或是喉咙里溢出的一声极轻的、痛苦的呻吟。这些微不足道的反应,却足以让守候在旁、眼眶深陷的陈叔和整个医疗团队心头一紧,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花,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担忧——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他又要开始新一轮与病痛的搏斗。
别墅里专门改造的医疗室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各种昂贵的医疗仪器发出规律或偶尔刺耳的警报声,成为了这里的主旋律。心电图机描记着心跳的轨迹,呼吸机有节奏地嘶嘶作响,输液泵精确地控制着每一滴药物的速度。窗帘大部分时间紧闭着,阻挡了外界过分明媚的阳光,仿佛连天气都不忍打扰这份沉重。佣人们行走做事都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陈叔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了下去。鬓角的白发在一个月内蔓延至整个头顶,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是被刀刻过。他日夜不休地守在床边,亲自盯着每一项治疗,记录每次体温变化和用药时间,甚至连喂水擦身这种事也事必躬亲。
看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矜贵冷傲的男人,如今如此脆弱地躺在那里,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陈叔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反复揉捏,痛得无以复加。他记得陆铭轩曾经是多么注重形象的人,如今却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无法维持,需要别人为他处理最私密的身体功能。
无数个深夜,当他听着陆铭轩艰难的呼吸声和医疗设备单调的滴答声,一个念头会疯狂地滋长:打电话给苏清月!也许只有她的声音,她的出现,才能将先生从这无边的黑暗混沌中彻底唤醒。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该如何恳求她来见先生一面。
然而,每次他的手碰到电话,都会如同被烫到一般缩回。
陆铭轩昏迷前那句冰冷而疲惫的“不必再汇报”的命令,言犹在耳,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那不是一时气话,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断。陆夫人那日的警告也并非虚言,他不能给先生再惹任何麻烦,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到公司的稳定。
更现实的是,他派去的人discreetly(谨慎地)回报,那间他们曾短暂停留的公寓早已人去楼空,邻居说年轻的女住户几天前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苏清月的电话成了空号,她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茫茫人海,无迹可寻。这种彻底的消失,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淹没了陈叔。他不仅要眼睁睁看着老板受苦,还要独自承受这个不知该如何启齿的、关于苏清月已然离去的残酷秘密。每当医生问他:“病人有没有什么特别挂念的人或事?这或许能激发他的求生意志。”陈叔都只能苦涩地摇头,那份沉重的负担,几乎要将他压垮。
时间,就在这种焦灼、心痛和隐瞒中,缓慢地爬行了一个月,两个月……希望与绝望反复交织,将所有人的神经都折磨到了极限。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看不到终点,也不知道最终的胜者会是谁。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