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不义之旅 > 第三章 初遇贝林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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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而固执的轰鸣,窗外模糊的绿色飞掠而过,像被搅动的浑浊颜料。

余笙斜靠着冰冷的车窗,指间无意识地捻着左耳那枚冰凉的银十字架耳坠,冰冷的金属触感成为此刻唯一清晰的坐标。一旁的本杰明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长椅里睡觉,两只精美的皮靴大大咧咧地搁在桌板上,几乎要碰到那个从顾梓潼家带出来的旧纸箱。许逸舟坐在本杰明对面,戴着半框眼镜,拿着一本詹姆斯·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夜》默不作声。柚木芽衣坐在余笙旁边,她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余笙:“余笙君,这次通过面试的,可不止你一个呢。”

“什么?”余笙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还有别人?”一丝微澜掠过心底。

没等柚木芽衣回答,这节列车的包厢门就滑开了。副校长亚历山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侧了侧身,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随即映入余笙眼帘。

“哈喽,余笙!”林琅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爽朗笑容,毫不客气地挤到余笙身边坐下,胳膊熟稔地撞了撞他,带来一阵暖意。

亚历山大在余笙和林琅对面的空位坐下,动作带着军人般的利落,他理了理一丝不苟的深色领带,目光扫过两个年轻人:“我是亚历山大,贝林顿学院的副校长。校长另有要务,本次入学引导由我负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钟,轻易压过了车轮的噪音。

“我是叶可昕,”坐在亚历山大一旁的学姐微笑着开口,声音清润悦耳,“负责协助本次新生引导。欢迎加入贝林顿!”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余笙和林琅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善意。

林琅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眼睛亮晶晶的:“副校长,学姐!趁着路上有时间,能不能透露点干货?学院什么专业最吃香?毕业后的就业情况怎么样?”

余笙被林琅的兴奋感染,但他又下意识地又碰了碰耳垂上的十字架,那冰冷的银质仿佛要嵌进皮肤里。

亚历山大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错愕,神棍果然到哪里都还是神棍。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你们对神明的普遍认知是什么?”

“全知全能?仁慈博爱?世界规则的制定者和守护者?”林琅抢答。

“或者,是某种更高维度、更纯粹能量或意志的具象化?”余笙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描绘着桌面上看不见的纹路。

亚历山大嘴角勾起,那弧度里没有任何暖意。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构成一个稳定而充满压迫感的三角。

“全知全能?仁慈博爱?”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寒流在包厢内无声蔓延,“那是人类在蒙昧和恐惧中编织的童话,就像羔羊对牧羊人的幻想。而贝林顿学院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戳破这个童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缓缓划过余笙和林琅骤然绷紧的脸。

“我们,是弑神者。”

“贝林顿,是一所猎杀神明的秘密学院。”

空气瞬间凝固了,车轮的轰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听起来像是对着风车冲锋的堂吉柯德。”余笙率先打破沉寂。

“不得不说用羔羊和牧羊人做比喻很符合我对欧洲人的刻板影响。”尽管林琅对亚历山大所说的话感到震惊,但仍止不住吐槽了一句。

亚历山大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另外四人则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林琅震惊的火焰在眼底熊熊燃烧,回味着亚历山大刚刚所说的话:“猎杀...神明?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杀死那些存在于神话里的东西?”

“所谓神话,不过是历史被时间模糊后的倒影,是真相被恐惧扭曲后的残渣。”亚历山大继续解释道,“神明并非不可战胜的造物主。他们存在,强大,但也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亚历山大点了点手表,那其实是一台微型投影装置,一道冷光射出,在车厢墙壁上凝聚成一幅清晰的动态图谱。画面展示着北欧神话的片段——英俊的光明之神巴德尔,因其母亲弗丽嘉要求万物发誓不伤害他,而几乎成为不死之身。可换来的是诸神向他投掷武器,并以此为乐。

“北欧神话的光明之神巴德尔,”亚历山大冰冷的声音如同解剖刀,精准地切入神话的肌理,“他母亲弗丽嘉令世间万物立誓不得伤害他,除了一种她认为过于弱小无害的植物——槲寄生。”

图谱变化,聚焦于一小截看似柔弱,挂着白色浆果的槲寄生枝条。

“结果呢?”亚历山大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诡计之神洛基利用这份被忽略的‘弱小’,引导巴德尔的盲眼兄弟霍德尔,用槲寄生制成的标枪,轻易洞穿了这位‘不朽’光明神的心脏。”

图谱最终定格在巴德尔倒下的瞬间,那截染血的槲寄生枝条被无限放大,充满了整个视野。

“一个被母亲轻忽的微小植物,一个因嫉妒而生的卑劣阴谋,”亚历山大的声音带着冷酷,“这就是神明的陨落。无关神力浩瀚,只在弱点是否被洞悉,时机是否被把握。脆弱,存在于他们自身结构的罅隙里,还有它们傲慢的盲点之中。”

余笙盯着那不断循环播放的致命一击画面,喃喃道:“弱点...利用弱点...所以所谓的神话,并非为了信仰,而是一本...狩猎手册?”

亚历山大海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余笙:“理解正确。神话是神明谱系的解剖图,他们力量的源泉和致命的缺陷都可以从神话里找到。”他手腕微动,投影切换,几张更加充满学术感的图像浮现出来——复杂的能量场分析图、类似生物组织切片的显微结构、以及几件散发着非人气息的骨质武器设计图,每一张图片都透着古老而凶戾的气息。

林琅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种混合着震撼与极度兴奋的情绪里,他凑近细看那些图像:“太不可思议了!这么说来那些传说中的圣物和神器,也并非虚构?”

亚历山大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有将人复活的神器吗?”余笙摸着耳坠若有所思,眼里流露出的是难以掩盖的哀伤,“对神来说,复活并非难事吧。古埃及神话里奥西里斯的复活还有圣经里耶稣的复活,还有很多别的例子。”

林琅默默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家都明白余笙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亚历山大和叶可昕交换了一个眼神。亚历山大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下头。

叶可昕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声音轻柔:“余同学?你看起来很不舒服,是晕车吗?还是刚才的话题让你想到了些别的东西?”她自然地走到余笙身边,微微俯身,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气息,伸出手似乎想探探他的额头,“放轻松,第一次接触这些,有冲击是正常的......”

叶可昕一边沉吟,指尖带着一丝奇异的微凉,在即将触碰到余笙额角的瞬间,极其隐蔽地凌空一划。动作轻微迅捷,如同拂过一缕无形的尘埃。

余笙只觉得一股温和的暖流突然涌入脑海,像一阵和煦的春风。那夜混乱血腥的画面,还有那个盘踞在心头的名字——顾梓潼,以及与她相连的所有记忆:含笑的眼睛、温暖的拥抱、银铃般的笑声......所有关于“顾梓潼”这个存在的烙印,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胶片,瞬间溶解,最终归于一片空白而宁静的虚无。

紧攥着耳坠的手指不知不觉松开了。

余笙晃了晃头,不知道为何突然要问关于复活的事情,只是觉得有些晕车:“学姐?我...我好像有点头晕,可能是有点晕车了。”

叶可昕收回手,笑容温婉依旧:“嗯,休息一下就好。喝点水吧。”她将一瓶水放在余笙面前,动作自然流畅。

整个过程不过数秒。

林琅目睹了叶可昕的全部动作。太突兀了!前一秒余笙还在询问关于复活的事情,他知道这件事对余笙有多么重要,可就在叶可昕靠近后,余笙又不再追问,变得平静,像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了一样,只留下一种空白又虚弱的平静。

这不正常。这不像是晕车,甚至不像是一般的情绪平复。

林琅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看着叶可昕和亚历山大,以及余笙脸上那片茫然的空白。

“你认识顾梓潼吗?”亚历山大问道。

余笙表情疑惑地摇了摇头,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大家都知道余笙之前的情绪低落与顾梓潼有关。可此刻,这个名字在余笙空洞的眼神里,激不起一丝涟漪。

记忆!!余笙的记忆收到了篡改!林琅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冰冷而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型。叶可昕刚才做的,真的是安慰吗?还是某种记忆操作?这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思维。贝林顿,一个猎杀神明的学院,掌握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知识与力量。修改一个新生脆弱的记忆,对他们来说,也许只是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林琅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远比得知学院猎杀神明的真相时更加刺骨。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景色,但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在余笙身上,尤其是他耳垂上那枚银质十字架耳坠。那耳坠的存在,像一个无声的证物,提醒着林琅,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刚刚被强行从余笙的生命里剥离了。

亚历山大低沉的声音继续讲解着猎杀神明的历史,本杰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许逸舟放下了书看着了窗外。柚木芽衣和叶可昕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补充几句,姿态温雅。

只有林琅,他安静地坐在余笙身边,身体看似放松,肌肉却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绷着。余笙脸上那片无知无觉的空白,像一道无声的警钟,在他脑海中反复敲响。

列车依旧在荒野上疾驰,奔向那座静谧的古老学院。阳光透过车窗,在余笙茫然平静的脸上投下移动的光斑。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又一次轻轻触碰到了左耳那枚银质的十字架耳坠。冰冷的金属触感依旧,只是这一次,这触感落在空茫的心湖上,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戴着它,只记得这对他而言很重要,带着点莫名其妙的习惯性。

亚历山大低沉平稳的讲述成了背景音。余笙努力集中精神,试图理解那些宏大的使命宣言,但总感觉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内心深处,像被挖走了一块重要的填充物,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他隐约觉得这空洞感与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哀伤有关,可哀伤的源头是什么?为什么哀伤?他努力回想,记忆却只延伸到可昕学姐温言安慰他晕车的那一刻,再往前,便是一片模糊的雾霭,只有车轮单调的轰鸣。

亚历山大结束了关于基础课程的介绍,投影收起,车厢内恢复了原本的光线。他的目光扫过两个新生:“贝林顿之门即将为你们开启。记住!你们选择的道路,脚下是神骸铺就的基石,前方是凡人难以想象的黑暗。学院赋予你们力量,也要求绝对的忠诚与服从。抛弃软弱,无论是身体的,还是......”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余笙茫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心灵的。”

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陡然增大,列车开始减速,窗外不再是荒芜的旷野,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以及在浓密古老森林边缘,一片风格浪漫古朴的巨大建筑群。

贝林顿学院,到了。

余笙随着众人站起身,准备下车。一个冷冷地笑声在他脑里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再次抬手,指尖触碰到那枚小小的银十字架。冰冷的金属,熟悉的轮廓,像一个沉默的锚点,钉在一片记忆的空白海域里。它应该很重要,可为什么重要?属于谁?又为何在此?刚刚是谁在笑?问题在空茫的思绪里徒劳地盘旋,得不到任何回响,只留下了一点固执的冰凉。他随着人流挪向车门,脚步有些虚浮。

车门外,贝林顿深秋凛冽的风扑面而来,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古老寒意,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衫。

“对了,”亚历山大转头微笑地说道,“今晚是贝林顿之夜,你们也可以去玩玩,正式开学前好好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