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不义之旅 > 第六章 自古逢秋悲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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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享受贝林顿之夜吧!这是属于你们的夜晚!”嬴政高呼。

好在贝林顿之夜并未因为刚刚的小插曲而落幕,乐队再次吹奏着欢快的爵士乐,宴会的精英们再次回到舞池里跳着交际舞,贝林顿之夜又变得热闹起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嬴政举起香槟一饮而尽,宴会厅的金碧辉煌被甩在身后,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内部的喧嚣与爵士乐。一个黑影靠在宴会厅的门口,阴影如水墨般在他身侧晕开,从中走出亚历山大挺拔却压抑着怒火的身影。

“荒谬绝伦!”亚历山大的声音像是淬火的钢铁,在空旷的廊下激起冰冷的回音,“林琅那点静电般的神谕,撑死也只是个C级!那个余笙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极致的困惑与不耐,“一个无礼并且毫无价值可言的普通人!”

嬴政的目光投向远处走廊尽头模糊的黑暗,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那两个正逃离宴会的年轻背影。“亚历山大,你的标准总是如此不近人情。”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他们的资质都还算不错的,出生草根在没有任何引导的前提下能自行觉醒神谕,已是罕有的资质。更何况是‘天罚’。”

“学院需要的是精英,是利刃,是能引领混血种的领袖。”亚历山大没好气地说着,“而不是资质还算不错的普通人。就算林琅勉强够格,那余笙呢?你告诉我,一个万中无一的S ,为何在你的吟唱面前沉寂如死水?”

“两个可能。要么他确如你所言,平庸至极。要么……”他微微停顿,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沉重,“他的血统之尊崇,远超你我想象,甚至…凌驾于我之上。我的存在,亦不足以引燃他血脉深处的火种。”

“什么叫凌驾于你?”亚历山大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瞳孔骤然收缩,“上下五千年光阴,何曾出现过你这般的怪物?往前不见古人,往后…难道真会有来者?”

“或许,现在真的来了。”嬴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审视宿命般的凝重,“但我们得先看清,他究竟是握于我们手中的剑,还是…指向我们的剑。”

“就因为沈听澜的叛逃?”亚历山大敏锐地捕捉到嬴政眼底一丝极罕见的忌惮,“难得你这么狂妄的人,也变得如此瞻前顾后?”

急促的电子提示音同时打断两人。他们几乎同时取出特制的通讯器,屏幕上一行简讯冰冷地浮现:「塔克拉玛干沙漠,N37°09′, E79°59′。耶和华踪迹确认。」

嬴政抬眼,目光落在亚历山大脸上,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亚历山大决绝的说道,复仇的火焰瞬间压过了所有疑虑。

“倒不是说不让你去,”嬴政摊开手说道,“但把那三个小家伙带上。

“那三个?”

“余笙,林琅,洛朗·德·波旁。”嬴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去调拨飞机,祝你们...狩猎愉快!”

湖面像一块被遗弃的黑色玻璃,倒映着贝林顿学院的哥特式尖顶,楼房的边缘被夜风吹皱,泛着细碎而冰冷的粼光。空气里弥漫着深秋特有的腐烂落叶的清冷气息,远远地将宴会厅那边的喧嚣与奢华隔绝开来。

余笙和林琅并排瘫坐在湖边冰凉的石阶上,昂贵的西装此刻皱得像咸菜干。余笙的领结不知所踪,衬衫领口敞开着,上面还沾着可疑酱渍。林琅的外套扔在一旁,袖子挽到手肘,精心打理的发型也垮了下来,几缕头发汗湿了贴在额角。

“喏。”林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

他变戏法似的从后腰摸出两个细长的瓶子,那是他从宴会上直接顺来的红酒,深红色的酒液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他把其中一瓶递给余笙,瓶身上某个古老的徽章在月光下隐约可见,价格足以让普通人咂舌。

“我不喝酒。”余笙没接,只是瞥了一眼。

林琅啧了一声,仿佛才想起什么,又在裤兜里掏了掏,然后居然又掏出一瓶鲜榨的的柳橙汁,杯壁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利索地塞到余笙手里。

天知道这个人趁乱在宴会上搜刮了多少东西。

“知道你不喝酒,哥们儿靠谱吧?”他咧嘴笑了笑,露出白牙,只是那笑容有点勉强,眼底还残留着方才冲突带来的亢奋和一丝后怕。他自顾自地拧开红酒瓶盖,对着瓶口就灌了一大口,殷红的酒液顺着他嘴角滑落,他也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去。

余笙沉默地接过橙汁,拧开盖子,甜腻的橙子味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开。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团混乱燥热的火。

林琅又灌了一口酒,长长吁了口气,酒气混合着白雾融入寒冷的夜风里。

“我靠!”他喃喃道,声音低了下去,“刚才真他妈的刺激啊余笙!那法国佬的脸……哈哈哈!”他试图用笑声掩盖什么,但笑声很快在余笙的沉默里干瘪下去。

余笙看着远处黑黢黢的湖面,眼神渐渐失了焦点:“S ……无神谕……贝林顿……屠神……”他每吐出一个词,就扔出一块石头,砸进面前漆黑的湖水里,却听不见回响。

“几天前,我俩还在为期末考试发愁,琢磨着学校后门哪家烧烤摊的腰子更肥。现在……”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里面的液体荡漾着,“喝着能买下半个烧烤摊的红酒,坐在一个杀神如屠狗的秘密学院里,跟一个自以为是的法国贵族干了一架,还被校长亲自认证是新一届的优秀学生?”

林琅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上了难以言喻的自嘲和茫然。

余笙没有说话,只是一口又一口地抿着橙汁。他耳垂上的银十字架耳坠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翻天覆地?何止是翻天覆地。整个世界像是被人从外面狠狠敲了一锤,所有的认知碎片哗啦啦掉下来,露出底下狰狞诡异的真实底色。他好像也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很好奇,”林琅忽然又开口,“你是在餐馆那种环境里长大的,怎么烟酒一样都不沾呢?像个模范宝宝一样。”他试图让语气轻松起来,像以前他们闯了祸之后互相打趣那样。

“我也不知道,”余笙的声音有些哑,“倒是你,年纪轻轻就嗜酒如命。”

林琅苦笑了一下,对着瓶口又喝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地躺在冰冷的石阶上,仰头望着贝林顿的夜空。

“我说余笙……”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红酒酝酿出的少许醺然,“你还记得顾梓潼吗?”

余笙也抬起头,望向同一片天空:“很熟悉的名字,但想不起来了。”冰冷的柳橙汁味道还残留在舌尖,甜得发腻。

“好吧,你会想起来的,那个纸箱子我会替你保管好的…”林琅低声喃喃,“直到你想起来的那天。”

湖面漆黑如墨,倒映着两个渺小的年轻人。

贝林顿的钟声响起,宣告着午夜十二点的到来,也宣布着贝林顿之夜进入了尾声。

“生日快乐!”林琅忽然说道。

“嗯?”

“我说生日快乐!”林琅看着余笙缓缓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是吗?”

“嗯...谢谢。”余笙点点头,“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远处,隐约又有新的吟唱声响起,古老而威严,穿透夜色,那是贝林顿永不停止的韵律。

林琅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可能是骂娘,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他举起酒瓶,向着那片深沉的湖水,向着未知的未来,操蛋的未来,虚虚地敬了一下,然后仰头将瓶中那价值不菲的液体一饮而尽。

“余笙!林琅!”亚历山大从背后一手拎起一个,“真是让人找了一大圈啊。”

“啊?又有事吗?”余笙问道,林琅已经意识不清了。

“我要出一次任务,校长要求带上你们俩。”亚历山大一边拎着他们俩,一边往回走,“你们学过什么武器的用法吗?”

“我会吹箫,他会弹琵琶,算吗?”余笙愣愣地说道。

“...没事,到时候在飞机上教点你们射击技巧吧。”亚历山大无语凝噎,“bgm可杀不了神。”

庞巴迪“环球快车”的机舱内,奢华得像另一个世界。羊绒地毯,真皮座椅,水晶杯具闪烁冷光。空气里弥漫着皮革与昂贵香氛的味道。

洛朗·德·波旁早已坐在前排。他换了身墨蓝色便装,额角敷料几乎看不见。他端着一杯香槟,目光冷淡地扫过刚登机的余笙和林琅,林琅还傻傻攥着那瓶顺来的红酒,湛蓝眼里毫不掩饰鄙夷与烦躁。他轻哼一声,扭头望向窗外,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

空气瞬间冻结,尴尬得能拧出水。

亚历山大最后登机,舱门关闭。他脱下外套,露出精悍身材,径直走向酒柜倒了杯加冰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冰块撞击声刺耳。

飞机滑跑、起飞,失重感随之传来。林琅哇哦一声,紧张又新奇地看着窗外贝林顿的灯火变小。余笙沉默看着,玻璃映出他平静却暗涌的眼睛,也倒映出他的银质耳坠。

亚历山大放下空杯,转身脸色阴沉,灰蓝眼眸里燃烧冰冷火焰。

“时间不多。”他声音硬得像铁,“这次任务猎杀的目标是耶和华,学院最高通缉。神谕是‘苏生之祝’,能赋予死物生命,极端危险。上一次围剿,他杀了我最...好的副手。”

他手指无意识攥紧,指节发白。浓烈如火的复仇欲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他走到武器柜,取出两把格洛克手枪,塞给余笙和林琅,耐心地讲解:“保险,弹匣卡榫,套筒。瞄准,扣扳机。别对着人,也别对着窗。”

林琅手忙脚乱模仿。余笙低头看着冰冷的武器,胃里翻搅。

“副校长,”洛朗终于忍不住,语气嘲讽,“您真认为临阵教两个枪都没摸过的…平民,有意义吗?不如让他们就在后方等着,免得拖后腿。”

“这是校长的命令,洛朗,执行就行。”亚历山大叹了口气,“或者我可以现在就把你扔下飞机,游回你的波旁古堡。”

洛朗脸色瞬间难看,猛扭回头。

亚历山大无视他,继续粗暴教学。

沉闷的尴尬与敌意在奢华机舱里蔓延。直到飞机进入平流层,平稳飞行。

亚历山大神神秘秘地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木匣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余笙。”

余笙愣住了,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洛朗则是悄悄扭过了头,打量着余笙。

亚历山大打开木匣子,里面赫然躺着两柄做工极好的唐刀,一把刀身呈现精美的淬火图案,另一把拔出则带着风压涌出,发出一阵低吼。

“这两把刀原先的主人是曾经学院的两位超A级专员,嬴政委托我将这两把刀赠与你和林琅二人。”亚历山大关切地说道,“生日快乐,余笙。”

但此时两人却如五雷轰顶,林琅被一口水呛得完全醒了酒,余笙则是瘫坐在椅子上久久难以平复,倒不是因为将要得到这两把唐刀的缘故,而是嬴政那如雷贯耳的名字。

“慢着慢着,”林琅一边剧烈咳嗽,一边问道,“嬴政?是中国的那个始皇帝嬴政?那个千古一帝嬴政?”

“正是。”亚历山大微微点头。

“那你又是谁?”余笙接着问道。

“亚历山大三世·马其顿。”

“你是腓力之子亚历山大?统一希腊城邦,征服波斯帝国,开创多元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林琅追问道。

“正是。”亚历山大笑道,“你们俩个历史基本功还蛮扎实的。”

余笙接过那把刀身淬火的唐刀,林琅则是顺势拿下了带着风压的野兽。

忽然,洛朗站起身。他脸色依旧冷傲,却端着一杯不知何时倒好的琥珀色液体,色泽纯净——那并非酒柜里的任何酒,更像是散发着蜂蜜与奇异香料气息的古老甘露。他走到余笙面前,依旧脚步平稳,依旧居高临下,带着贵族独有的从容与自信,照着余笙和林琅这两只下水道里的老鼠睁不开眼。

余笙和林琅都愣住了,警惕地看着他。

洛朗·德·波旁,这位高傲的法国贵族,脸上依旧没什么暖意,却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姿态,将手中的水晶杯递向余笙。杯中之物荡漾着奇异的光泽。

“虽然你的粗鲁和无礼令人印象深刻,”他的中文优雅却冰冷,带着施舍般的语气,“但德·波旁家族从不失礼于人。今日既是你的诞辰……”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不太情愿地吐出:“…那么,按照波旁家古老的习俗,旅行中的诞辰者,理应得到一句祝福,哪怕这祝福微不足道。”

他将杯子又往前递了半分,动作僵硬,仿佛完成一项极不情愿的任务:“喝了它。然后,祈祷你自己能活到下一个生日吧,余笙。”

那语气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傲慢的预言和驱邪般的咒语。

机舱内一片死寂。林琅张大了嘴,看看洛朗,又看看余笙,完全搞不清这高贵的法国佬又在发什么神经。他说的中文比文言文都要晦涩难懂,比起曹植的《洛神赋》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笙看着那杯递到眼前的液体,又抬眼看了看洛朗那双写满“这不是为你而是为我的教养”的蓝色眼睛。他没有接,只是极淡地回了句:“谢谢。心领了。”

洛朗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被拒绝。他僵持了几秒,随即冷哼一声,愤愤地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不知好歹。”他冰冷地丢下四个字,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望向窗外,背影写满了被冒犯的贵族式愤怒。

荒诞的插曲让机舱内的气氛更加诡异。

“余笙,那是波旁家用乌尔德之泉和密米尔之泉调制的圣水,虽然不像神话里那样玄乎,但也算得上是千金难换的圣物,即使是最平庸的神血,也能将它由隐性变为显性。”亚历山大连忙解围,“另外洛朗,你也真该换一个中文老师了。”

余笙重新打量着这杯所谓的“圣水”,随后端起:“洛朗·德·波旁。”

洛朗也看向了他,余笙在空中虚敬了一下,“谢谢你。”然后一饮而尽。

味道甘甜,不过余笙没有任何别样的感觉。

亚历山大看着余笙一点反应都没有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倒也没说什么。

洛朗拿出他的西洋剑,“拿起你们的唐刀,然后抱着杀死我的决心冲上来吧。”宽阔的机舱内部练习简单的剑技简直绰绰有余。

洛朗接手了亚历山大的教学,亚历山大欣慰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咧嘴笑了笑,只是这回听不见那声令他心安的笑声了,他沉重地打开嬴政给他的另一个保险箱,愣了一会,随后缓缓地取出了那柄朗基努斯之枪,装在了他的马其顿之矛上。

引擎在窗外继续轰鸣着,仿佛塔克拉玛干沙漠也不是只有无尽的死寂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