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公堂的惊堂木第三次落下时,林泽叔伯的镣铐终于被解开。按察使苏文渊掷下“无罪释放”的判词,声音透过敞开的堂门,砸在围观百姓的心尖上。人群瞬间炸开,“青天大老爷”的喝彩声浪差点掀翻公堂的瓦檐,林泽挤过人群扑上去,攥着叔父的手,泪水混着尘土淌在脸上。
苏文渊却未露半分笑意,目光扫过阶下脸色发白的王怀安,沉声道:“带下去,即刻审理贪墨勾结一案。”衙役上前锁人时,王怀安猛地挣开,袍袖扫过公案上的卷宗,底气十足地喊道:“苏大人,下官清正廉明,何来贪墨?莫要听信小人谗言!”
“小人谗言?”苏文渊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仵作呈上一叠书信,“这是从你书房暗格搜出的往来信函,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与都城勾结,私吞灵矿赋税,强征百姓挖矿。”他抽出最上面一封,指尖灵力催动,墨迹自动浮现在空中:“‘黑风岭灵矿凝魂玉已采得百斤,下月专人送京’,这也是谗言?”
书信内容当众铺开,百姓的骂声此起彼伏。王怀安额角渗出汗珠,却依旧梗着脖子:“此乃伪造!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来之前他已传信,那位都城大佬许诺过,绝不会让他出事。
苏文渊见他死不认账,拍案而起:“冥顽不灵!即日起免去你王怀安王怀安一职,押入大牢,等候刑部复核!”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百姓的唾骂,王怀安却越走越稳,路过苏文渊身边时,还刻意压低声音:“大人,都城的天,可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大牢的潮湿气裹着霉味,刚关了两日,王怀安便焦躁得在狭小的牢房里打转。他摩挲着腕上的玉坠,那是都城联络人送的信物,据说能传递紧急讯息,可至今未有半点动静。直到第三日午后,牢卒端着馊饭进来,趁人不注意,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塞进他怀里。
王怀安瞳孔骤缩,见信封一角烙着王家独有的“坤”字印记,慌忙拆开。信笺只有巴掌大,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已打点都察院,三日内必保你出狱,切勿松口。”短短二十余字,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惶恐。
当晚狱卒送饭时,见他正斜倚在墙角,跷着二郎腿哼小曲,便忍不住多嘴:“大人,都这时候了,还乐呢?”王怀安猛地睁眼,一脚踹翻食盆,馊饭泼了满地:“放肆!本大人用得着你多管闲事?三日之后,看你们谁还敢给我吃这个!”牢卒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三日后清晨,苏文渊正在县衙整理复核卷宗,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从神色慌张地进来禀报:“大人,都城御史到了,说是要亲自过问王怀安一案。”
苏文渊心头一沉,刚走出内堂,便见一名身着绯色官服的御史站在院中,身后跟着四名持节卫士。御史扬了扬手中的节杖,语气冰冷:“苏大人,奉都察院令,此案证据存疑,暂缓移送刑部,即刻重新审理。”
公堂之上,御史掷出几份证词,赫然是先前指证王怀安的三名百姓的翻供状。“这三人已亲口承认,此前证词是受林泽等人胁迫所作,并非实情。”御史说着,命人带上传讯的百姓,三人低着头,声音颤抖:“是……是林泽逼我们说的,王大人是冤枉的。”
苏文渊盯着三人躲闪的眼神,厉声质问:“前日你们才被萧天等人从灵矿中解救出来,手臂上的矿伤还未愈合,今日为何翻供?”御史立刻打断他:“苏大人,休得恐吓证人!如今人证已改供,你所谓的铁证,不过是一面之词。”
正僵持间,又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公堂:“大人!不好了!看管赃物的库房着火了!账本和金银全烧没了!”
苏文渊猛地起身,直奔库房。只见浓烟滚滚,火苗舔舐着屋顶,衙役们正奋力扑火,可库房里的账本、银锭早已化作灰烬。火场中央,一具烧焦的尸体蜷缩在地,侍从上前查看后禀报:“大人,是看管库房的狱卒,口鼻处有烟灰,像是畏罪纵火后自尽了。”
“畏罪自尽?”苏文渊盯着那具尸体,指节捏得发白。这狱卒是他亲自挑选的亲信,祖上三代都是捕快,忠心耿耿,怎会突然纵火?可现场除了烧焦的痕迹,找不到任何人为操控的证据,连灵力残留都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看上去竟真像一场意外。
御史随后赶到,看着一片狼藉的库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苏大人,物证被毁,人证翻供,你这案子办得可真‘扎实’。”他当即命人拟写奏折,联合早已等候在县衙的三名地方官员共同署名——这三人常年依附都城势力,此刻正一脸谄媚地站在御史身后,弹劾苏文渊“办案草率,屈陷良吏,滋扰地方”。
五日后,都城圣旨送达县衙。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划破寂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按察使苏文渊办案失察,致良吏蒙冤,着即革去按察使一职,即刻离境,不得逗留。王怀安一案查无实据,免罪复职。钦此。”
苏文渊接过圣旨,指尖冰凉。他望着堂下重新穿上官服的王怀安,对方正得意地冲他挑眉,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早说过,都城的天由我说了算。
百姓们挤在衙门外,看着苏文渊被摘去官帽,一个个红了眼眶。卖菜的李大娘攥着菜篮子的手青筋暴起,刚要张口,便被身旁的老伴拉住:“别傻了,御史都帮着王怀安,咱们说了也是白说,还得遭报复。”骂声咽回肚子里,只剩下无声的愤怒与无奈,连空气都透着压抑。
离境前夜,苏文渊坐在林父的宅院中,望着桌上的空酒坛发呆。萧天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林泽,手里捧着一叠麻纸:“苏大人,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私下找了百姓,他们愿意写下实情,这是万民请愿书。”
苏文渊抬头望去,只见麻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每一条都标注着时间、地点和具体事件——“去年三月初八,王怀安强抓我儿赵铁柱去灵矿,至今未归”“六月十五,衙役周虎抢走我家仅存的三石粮食,说是矿税”“八月初二,王怀安带人抢走我女儿李娟,至今下落不明”。
“百姓们一开始怕报复,不敢开口。”林泽声音哽咽,“师兄说能用灵力护住他们的行踪,还在宅院周围布了‘隐声阵’,大家才敢悄悄过来。这几日夜里,后门就没断过人,张老爹腿瘸,是他孙子背着来的;陈婆婆眼睛花,是摸着墙爬进来的。”
西厢房里,油灯芯子“噼啪”作响,照亮了满墙贴满的状纸,墙角的铜盆里盛着半盆研好的墨,墨香中混着淡淡的泪痕咸味。苏文渊将一页页控诉纸叠进锦盒时,指腹抚过纸面凹凸的墨迹,每一个字都像是百姓咬着牙刻下的。
“苏大人,这字……俺手笨,写得歪歪扭扭,您可别嫌弃。”瘸腿的老货郎张老爹攥着自己那份状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纸上“吾儿栓柱,年十二,去年三月十七被衙役刘三抓去灵矿,至今未归”的字样,被泪水洇得边缘发毛,下方按着的指印,还沾着些许未洗干净的矿灰。
苏文渊接过状纸,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声音沉而有力:“张老爹,这不是歪字,这是最真的冤情。本官若不能为你们递上去,枉披这身官服。”他抬手按住锦盒,盒盖边缘的铜扣已被他摩挲得发亮——这是他上任时圣上亲赐的“证冤盒”,据说曾装过先帝平反的江南水患冤案卷宗。
一旁的萧天正帮着林泽核对状纸上的姓名,指尖灵力划过纸面,每一条控诉旁都浮现出淡淡的白光:“大人放心,这些证词皆有灵力印记,若有人篡改,白光便会消散,可作凭证。”
萧天身边的林泽又补充道:“隐声阵能遮蔽动静,衙役就算在街口巡逻,也听不到院里的声响,百姓进出时灵力还会自动模糊他们的身形。”
说话间,院门外传来轻叩柴门的声响,三长两短,是约定好的暗号。林泽快步去开门,进来的是卖豆腐的李大娘,她怀里揣着块油纸包,打开竟是半块染血的绢帕:“苏大人,这是俺闺女娟儿被抢走时,从衙役身上扯下的。那畜生……竟说俺闺女是自愿去县衙当丫鬟的!”绢帕上绣着的“李”字已被血浸透,边缘还留着撕扯的毛边,隐约能看见针线的纹路。
苏文渊接过绢帕,放进锦盒底层铺着的棉絮里,生怕碰坏了这脆弱的物证。直到月上中天,最后一位百姓——曾被抓去矿洞送饭、侥幸逃出来的王小二按完指印,西厢房里的人才松了口气。王小二说起矿洞的惨状时,声音止不住地抖:“那矿道窄得只能容一人过,顶上老掉石头,上个月塌方,埋了二十多个人,衙役就直接把洞口封了,连尸体都没挖出来……”
“这些细节,都要原原本本写进去。”苏文渊提笔,在自己的奏折上补充着,笔尖划过宣纸,留下清晰的字迹,“灵矿在县城西二十里的黑风岭,分三层矿道,底层盛产凝魂玉,王怀安每月初十会让人把玉料送进都城。”
萧天突然抬手按住桌面,眉头微蹙:“有人在附近窥探。”他当即掐动法诀,指尖符纸飞出,化作一道青芒融入院墙。片刻后,他睁眼道:“是县衙的捕头赵虎,带着两个衙役,在街口假装查夜,实则在盯梢,腰间还别着王怀安的令牌。”
苏文渊眼神一凛:“看来王怀安早已察觉。今夜必须把万民书送走,再拖下去恐生变故。”他将锦盒塞进随身的行囊,外面套上粗布外套,又接过萧天递来的“凡俗符”——此符能暂时遮蔽修士气息,让他看起来与普通百姓无异,连灵力波动都能掩盖。
子时刚过,苏文渊换上林父的旧棉袍,背着装有农具的竹筐,混在赶早去城外卖菜的百姓队伍里出了城。竹筐底层垫着干草,锦盒就藏在干草之下,上面摆着两把镰刀、半袋麦种,镰刀刃上还沾着泥土,任谁看都是个寻常农户。
刚出城门三里,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四匹黑马踏破夜色而来,骑手身着皂衣,腰间挂着“县衙捕快”的腰牌,为首的正是方才在街口盯梢的赵虎:“前面那农户,站住!奉王怀安王怀安大人令,搜查可疑人员!”
苏文渊心里一紧,脚步却没停,故意粗着嗓子应道:“官爷,俺是去城外种地的,有啥好搜的?”说着便要加快脚步,赵虎却已策马追来,马鞭直指竹筐:“有没有可疑,搜了才知道!再走就以抗命论处!”
周围百姓本就对王怀安积怨已深,见状纷纷围了上来。“凭啥搜查?我们还要赶早市卖菜!”“就是,官爷这是故意刁难老百姓!”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别让他们欺负人”,人群瞬间炸开,有人故意撞了赵虎的马,有人假装摔倒挡住去路,城门口顿时一片混乱,哭喊声、呵斥声混作一团。
赵虎被百姓围在中间,气得大喊:“都给我让开!妨碍公务者,抓起来!”可百姓越聚越多,他带来的两个衙役早已被挤得东倒西歪,根本顾不上苏文渊。
趁着混乱,乔装成菜农的萧天、石胖子林泽迅速靠到苏文渊身边。“走!”萧天低喝一声,三人混在人群中,顺着人流往城外的小路挪去。等赵虎好不容易驱散百姓,苏文渊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那个装着农具的空竹筐扔在路边。
出了城郭,三人直奔藏马车的破庙。苏文渊看着等候在此的马车,对着萧天拱手:“多谢萧仙师解围,若非百姓仗义,今日怕是难脱身。”萧天收剑入鞘,眼神坚定:“大人为民请命,我等岂能坐视不理。此去都城还有百里,山路崎岖,我们与您一同前往,也好防备王怀安派来的追兵。”
苏文渊点头应下,将锦盒紧紧抱在怀中。萧天早已检查过马车,确认没有异样。
夜色深沉,马车驶上山路,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苏文渊掀开车帘,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县城轮廓,指尖轻抚过锦盒上的铜扣。盒内的万民书还带着百姓的体温,那些歪扭的字迹、鲜红的指印,此刻都成了最沉重的托付,载着满县的冤屈,朝着都城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