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云珠将一个收纳用的小框放在卧室的床头柜旁,摩擦的声响将吴玉凤从过往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却见现实中云珠仔仔细细地将几个彩色线团收好,针就别在线团上,手头和床上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旗袍修补好了,可还有一柜子发着霉味的衣服,也不好就这样干放着。云珠一面将柜子里母亲生前留下的衣服都放进洗衣篮里,一面又在家里四处走动,像是床单、被套、沙发巾、餐桌椅的布垫,她都一并摘了下来,找了个更大的塑料袋给装了起来。
偌大的一个家里,拉拉扯扯的扬起不少灰尘,仿佛走到哪里脚下都会带出一片寂静无声的尘土来。云珠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有好半天一动不动的。这个时候她隐隐觉得脚底好像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有一种扎人的东西慢慢从小腿顺着往上走,就像是有蚂蚁爬上来,一路咬着,有一点痒,有一点扎心,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寒毛直竖。云珠轻咬着下唇,跺了跺脚,好像是要把鞋底这股子东西给跺掉一般。
吴玉凤一路跟在女儿身后走着,她没想到云珠竟然拿着这么多浣洗的东西来到河边。她依稀记得,之前有几次云珠从上海回来看她,发现她蹲在河边洗衣服很是生气。说是吴玉凤有些过于古板,与社会脱节了。明明家里头有新买的洗烘两用洗衣机,可是吴玉凤非说洗衣机洗的不干净,得在河边用肥皂刷几遍才算好。可是每次河边洗完衣服,吴玉凤又要腰痛上好几天,为这事云珠没少跟她生气。
云珠此时低着头,拿着木棒槌舂着床单。她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得老高,露出白皙的手臂来,因为手势不够娴熟,力道掌握不好,经常会把水喝肥皂泡溅到脸上来。云珠这孩子,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读书人,哪里能干这样的活?吴玉凤看看周遭那些舂衣服的中老年妇人,再看看自个女儿,想着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这会竟然蹲在河边洗衣服,心下便觉得十分着急,真恨不得这会冲上去把棒槌抢到自己手里,什么活都自己干了拉倒。可偏生她是个不争气的妈,死都死得不得其所,这会魂魄碰什么都是直接透明穿过,连件小小的衣服都捡不起来,只能干瞪着眼睛,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清澈的河水时而夹着草屑流过,水流有些急,衣服在上面漂洗肥皂就像在清汤里过蛋液。云珠的倩影在水面倒映着,随波而动。突然“诶呀!”一声惊叫,不承想云珠手里一时发滑,棒槌一下就跟着落到了水里,在水窝里转了几个圈,很快就跟着水流往下冲了。云珠急了,连忙沿着河边追了过去想要去捞。只是这会水势太快,云珠又有些慌了神,动作也不够沉稳,一来二去的划拉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一下就滑倒了。云珠有些沮丧地站起身来,身上淡灰色的高腰裤已经全部浸湿了贴在腿上。看着裤子水流如注湿哒哒的不停淌着水,云珠自嘲了几声,觉得好不滑稽。好在费了半天功夫,那棒槌总算是已经被紧紧抓回到了手里,她吐了口气出来,想到了那句古话“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还真是说得好。
吴玉凤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不停地拍着大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真当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好好给女儿拧一拧裤管,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裤来。可是她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干瞪眼的份。一人一魂并排走在庐山的大街上,母女俩都有些沮丧。云珠嘀咕着,没了母亲在身边,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吴玉凤在旁边听着,连连叹着气,却是无可奈何。
竹篾篮里堆着刚才清洗过的床单和衣物,云珠挎在手肘里,那篮子里的水也跟着淅淅沥沥滴了一路。本身裤管已经湿了,这会再继续浸湿都已经有些没了知觉了。只是湿哒哒的一蓝一袋实在是有些重,云珠的肩膀一高一低地起伏着,觉得走路都有些吃力。她不禁想着,明明那么重的东西,都要压弯肩膀了,为什么母亲偏偏还是要喜欢在河边洗?母亲真是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机器人来看待……云珠想着摇了摇头,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了,说什么似乎都有些晚了。
回到家里,云珠按照印象里母亲晾晒的方法,从阳台的洗手盆下面找到了两根很粗的晾衣绳来。河边洗完的衣服和床单有些吃重,普通的衣架很容易折断,用绳子摊开晾晒是最好的。平日里云珠常被人夸赞聪明手巧,可是在晾衣绳打结的时候,她开始觉得自己真是手笨。有时候看到母亲在这儿打结,明明看起来很容易的样子,可到了自己手里,垫脚弄了大半天总是弄不好。
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把晾衣绳给拉好了,便要开始往上面晾东西了。云珠想起母亲经常嘀咕的顺序,先从大的东西开始晾晒——床单、被套、沙发巾等等,然后才是衣服、裤袜,这样里里外外地按顺序晾晒完。晾晒之前还要大力地哗啦抖两下,把褶皱尽量抖平了,挂上绳子以后再仔细扯平每一处边沿,这样远远看着每一件晾晒的东西都是舒展的,看起来整整齐齐很是妥帖。不过东西太沉,绳子分力不均的时候就会往中间使劲,床单就会跟着坠下来,险些掉在地上擦了脏污。云珠四下张望,发现了母亲备好的晾衣叉,直接想了个法子把晾衣叉放在中间拱起绳子,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支点。母亲是个没怎么念过书的人,但是却又充满了许多生活的智慧,这可比她们这些所谓的教授纸上谈兵要强得多了,云珠如是想着,苦笑了一声。
阳台的纱窗开了一点口子,风一点点吹进来,带着一点阳光热烘烘的味道。水汽慢慢蒸干,周遭发散开一股肥皂的味道,有时候风大一点,床单还会摆动出一个大幅度的弧线。楼下有几个孩子在叽叽喳喳追逐打闹着,云珠禁不住打开纱窗探头看了一眼,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而不远处,他们的妈妈就笑盈盈地凝视着自己的孩子,目光中满是温柔与爱意。有妈的孩子真是幸福啊,就像飞来飞去自由的鸟儿。云珠的鼻子渐渐又有些酸涩起来,说起来自己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了,都开始参加工作了,明明应该很成熟稳重的,怎么这会却这么羡慕这些楼下奔跑着的孩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也不知道是谁家在外放播着儿童歌曲,偏生应景就是这首《世上只有妈妈好》。
“什么人这么讨厌,怎么就非要外放这种歌来扰民,真没公德心啊……”云珠拍了拍阳台的窗户抱怨着,一低头眼泪又跟着落了下来。她明明已经好不容易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可是为什么这会她真觉得自己就像一根没了妈的野草,在风中眼泪鼻涕一把把地横飞着呢?
可真没出息呀……
云珠不停自责着,而后忍不住蹲下身来,头深深埋进腿间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