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润环视着房间摆设,风灯挂在在屋角的木架上,暖黄的光透过薄纱罩子洒下来,映得桌上的青瓷茶杯泛着温润的光。可她没心思赏这些,目光落在宁絮的身上。
数年未见,她照从前倒是添了几分贵气,一身月白绣玉兰花的衣裙衬得人温婉,眼底里也藏着止不住的笑意,金莲步摇上坠着一颗极为显眼的宝珠,那宝珠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暖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想必她如今过得也是如意。
来时担心她还如从前那般身子虚,倒是有些多虑了。
“润姐姐,你我真是多年未见了,难得你还愿意腾出空来与我叙叙旧。”宁絮说着端起桌边的茶壶,手腕轻转,温热的茶水便顺着壶嘴缓缓注入青瓷杯,泛起细碎的茶沫。
她将茶杯推到宋润面前,眼底笑意更深:“这是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我想着你爱喝淡茶,特意让后厨留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宋润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鼻尖萦绕着清雅的茶香,心里的担忧又散了几分。
她浅啜一口,温润的茶汤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回甘,确实是她从前偏爱的味道。
“还是你记着我的喜好。”宋润放下茶杯,笑着看向宁絮,“当年在赤节山,我总抢你烤的栗子,你还说要再也不理我呢。”
提起旧事,宁絮也笑了,眼底泛起怀念的光:“哪能真不理你?若不是你当年救了我,我哪能有今日。”
她顿了顿,抬手摸了摸鬓边的金莲步摇,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不过幸亏你早早地催着我跟黎将军回去,这才让我又遇见了王爷。”
“后来我才知晓原来我心意的那位郎君正是平南王。”宁絮言语间透露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甜蜜,指尖轻轻摩挲着步摇上的宝珠,声音也软了几分:“王爷待我极好,知道我畏寒,便在院里种满了暖梅;晓得我念着赤节山的日子,还特意让人仿着当年的竹屋,在府里辟了处小院子。
“平南王?”
宋润闻言一愣,“是今日刚刚进京的那位平南王吗?”
隔壁房间内,一个身着金丝坠纹玄衣的男子孤身立在窗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窗棂上雕的缠枝纹,目光却透过未关严的窗缝,落在街前那株刚冒芽的玉兰上。
方才屋里两人的对话顺着风飘进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得扎耳,尤其是宁絮提起“竹屋”时那软乎乎的语气,让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省尔一句“好久不见,平南王殿下”,男人指尖的动作骤然停住,缠枝纹的棱角硌得指腹发紧。
他缓缓转过身,就见门口立着个身着赤色金丝宽袖长袍的男子,腰间挂着枚熟悉的墨玉牌,“省尔。”
“你愿意来见我,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省尔迈步进来,赤色长袍扫过地面,与平南王的玄衣形成鲜明对比,他目光落在对方攥紧的手,又瞥了眼隔壁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毕竟在世人眼里,你我可谓是水火不容。”
省尔轻笑出声,没有理他,只自顾自地坐在桌前,手指叩了叩桌面,目光扫过桌上那盏没动过的凉茶,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闻你为王妃建了座竹屋,还种了满院暖梅?倒是有心,比当年在西崖时大方多了。”
平南王高景然端过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故意调侃道:“我有夫人自然要宠着,你一个孤家寡人哪里懂其中意趣?”
“是是是,我没你有福气。”
“也没你有本事,竟然能让谢家小姐在逃婚路上喜欢上你,心甘情愿地跑回来给你做王妃。”省尔坐在一旁指尖转着空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太子妃择选日子可定下了?”平南王偏头看向他。
省尔转着茶杯的指尖猛地一顿,杯沿磕在桌面发出轻响,他抬眼看向高景然,眼底的漫不经心淡了几分:“选妃的事,你倒比我这个太子还上心?怎么,是怕太子妃定了人选,又要牵扯出你和谢家小姐那点‘逃婚定情’的旧事?”
高景然指尖抵着桌沿,玄衣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手腕,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太子妃的人选关乎储君安稳,但说实话,我其实好奇你会选谁做你的太子妃……”
“是一个权臣的女儿,还是一位心仪的姑娘?”
省尔默不作声。
指尖慢慢松开茶杯,指腹在杯沿留下一圈浅印,他抬眼看向高景然,眼底漫不经心的笑意淡去,多了几分冷冽:“选谁做太子妃,轮不到平南王来操心。”
“我听闻那谢二小姐倒是个不错的,皇后很是属意呢。届时有谢大人的助力,你也不用怕二皇子一党背后耍阴招了。”
平南王表面上轻笑着谈起这位谢二小姐,实则是在试探。
若太子有意选谢家女,那他作为平南王自然不能在明面上与他亲近,安平军也没办法为其所用,届时二皇子一党必会主动找上门来,或明里、或暗里,他都需早做准备。
更何况,他是带宁絮一起进的京,这平南王妃自然也就成了别人拿捏他的软肋。
他既不能因此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省尔端起桌上的空茶杯,指尖在杯内壁反复摩挲,目光却冷不丁扫过高景然紧绷的下颌线,语气听不出喜怒:“谢二小姐确实好,家世、才情样样拔尖,有谢家做后盾,东宫的位置自然稳如泰山。”
他将茶杯往桌心推了半寸,赤色袍角下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却透过窗缝,若有似无地扫过隔壁那扇映着暖黄灯光的窗纸:“可你忘了,谢二小姐去年冬天还在江南养病,开春才随谢大人进京。”
“她连东宫的门都没踏过,皇后属意归属意,我选不选,又是另一回事。”省尔信然道。
高景然放在膝上的手悄然蜷起,玄衣袖口遮住了指节的泛白。
他强压着心头的波澜,端起茶壶给省尔续了杯凉茶,语气尽量平淡:“太子殿下自有考量,我不过是随口一提。”
“随口一提?”
省尔端起茶杯,却没喝,只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沫,“高景然,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你眼底的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你怕我选了谢二小姐,断了你安平军的后路,更怕我把你的王妃拉进东宫这摊浑水里,让你多了个‘软肋’,对不对?”
这话像一把精准的刀,直直戳中高景然的心事。
他握着茶壶的手顿了顿,温热的茶水顺着壶嘴溢出来,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隔壁忽然传来宁絮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笑意:“润姐姐,等过几月天暖,我想回赤节山看看,王爷说会陪我一起去呢。”
“润姐姐?”
省尔顿时愣了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