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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尔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茶沫晃出杯沿,溅在赤色袍角留下浅淡的印子。

他猛地抬眼看向隔壁的方向,眼底的冷冽瞬间被错愕取代,连指尖都微微发僵:“是她吗?”

她怎么会在这?

高景然握着茶壶的动作也停了,解释道:“不巧了,隔壁便是我夫人,眼下正与她的故友叙旧呢。”

省尔指节骤然收紧,青瓷茶杯在掌心硌出泛白的印子,他喉结滚了滚,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僵硬:“你夫人竟然与宋姑娘是旧识?”

高景然将刚斟满的茶盏推过去,蒸汽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太子殿下认识这位宋神医?”

省尔指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青瓷杯壁几乎要被捏出裂纹。他垂眸盯着袍角那点茶渍,喉间的僵硬半晌才化开,声音沉得发哑:“曾有过一面之缘,她医术高明,我曾有幸得她相助。”

宋润身份本就尴尬,自回京后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宋家,生怕她心里别扭。

也更不敢向她坦言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则是怕她心里对自己有芥蒂,二是怕旁人知晓了两人的关系她被人伤害,如今便只能借着旁人的身份与她相处,这才窃得片刻欢愉。

高景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省尔紧绷的下颌线:“宋神医的医术我家夫人颇为认可,只是她性子淡,寻常不愿与人应酬,能与内子投契,也是难得。”

省尔喉结又滚了滚,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悄然攥紧。

眼下身在盛京,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连坦然与她相处的机会都没有,哪里算得上有担当?

一个储君之位,竟惹得这么多人忌惮,倒也真是可笑。

“殿下?”

高景然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您方才的神色,倒不像是只‘一面之缘’。”

省尔猛地抬眼,眼底的慌乱稍纵即逝,随即又覆上惯有的冷冽:“不过是感念当年救命之恩,见她在此,有些意外罢了。”话落,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烫得舌尖发麻,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涩意。

恰在此时,隔壁传来几句窃语声:“润姐姐,我还有一事可得求你帮帮我……”

“你说便是,若我能帮上忙,定不会推辞。”宋润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温和里带着几分笃定,像片羽毛轻轻扫过省尔的心尖。

他握着空杯的手骤然一紧,指节泛白。

他太清楚宋润的性子,素来心软,旁人求到跟前,极少会拒绝。

可盛京不比江南,人心叵测,若是对方所求之事藏着陷阱,她这般轻易应下,岂不是要陷进麻烦里?

高景然似是察觉到他的紧绷,端起茶壶慢悠悠添茶,蒸汽氤氲中,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我家夫人向来心直,许是又要托宋神医办些琐事了。”

省尔没接话,目光死死盯着隔壁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只听隔壁又传来平南王妃的声音,带着点娇憨的恳求:“我与王爷成亲也有几年了,他倒是挺喜欢孩子的,只是我这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润姐姐医术高明,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

原是这位平南王妃想寻些生子的法子。

省尔略带戏谑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局促地喝茶的平南王。

平南王被这目光扫得手一抖,茶水溅在青灰锦袍上,连耳根都红了大半,慌忙放下茶盏拱手:“殿下见笑了,我家夫人也是急糊涂了。”

省尔嘴角扯出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只淡淡道:“王妃心系子嗣,也是常理。”

话虽这么说,目光却又飘回隔壁方向。

他倒不担心宋润的医术,只是调理子嗣之事,最易被京中妇人嚼舌根,若有人借这事翻出她的身世,麻烦便会缠上身。

正想着,隔壁宋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温和却带着分寸:“王妃莫急,明日我带些脉枕和安神的药材过来,先把把脉看症结在哪,是气血不足还是心绪郁结,对症调理才好。只是这事急不得,得慢慢养着。”

“哎!多谢润姐姐!”平南王妃的声音满是欢喜,随后便传来起身的动静,似是要送宋润出门。

省尔握着茶杯的手又紧了紧,指尖几乎要嵌进杯壁。

高景然瞧着他这模样,慢悠悠添了句:“明日宋神医来府,殿下若是得空,不如也过来?正好平南王也在,咱们几个凑着说说话,也能替王妃宽宽心。”

省尔抬眼,眼底闪过丝犹豫。

他想再见宋润,却又怕人多眼杂,反倒给她惹麻烦。

“这倒不必了,依我之见这王妃想要子嗣该努力的应该是你这位平南王才对!”

这话一出,平南王的耳根红得更甚,连头都快垂到胸口,窘迫地搓着袖口:“殿下说笑了,说笑了……”

省尔嘴角的淡弧深了些,可目光还是不自觉往门外飘。

宋润的脚步声该到哪了?

会不会已经上了马车?

他攥着茶杯的手松了松,又猛地收紧,心底那点想去送送的念头,终究还是被理智压了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平南王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省尔身上,“你在赤节山遇刺一案可有眉目了?还有那库勒部怎么就偏在那日突袭,又为何能直攻布防最薄弱的北城门呢?”

“有奸细这事儿,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省尔脸上的淡笑瞬间敛去,指尖猛地攥紧茶杯,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

赤色袍角下的靴尖悄悄碾过地面,眼底冷光乍现:“奸细之事,孤早已让人查探,只是盛京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需些时日。”

“对了,杜将军临终前曾把证据交给了一个孩童,要他带着证据进京。这几日我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流民中十几岁的少年,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线索。”

平南王眉头皱得更紧,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莫不是已经被人抢先了一步?”

眼见月色已暗,省尔没有说话。

如今也只是猜测,若想得知实情怕还是要请蓬莱阁出手。

天下之消息皆网罗于蓬莱阁,只是蓬莱阁向来只认银钱不认人,且行事诡秘,从不与朝廷牵扯过深。

省尔指尖松开茶杯,杯沿已被捏出一道浅痕。

若要请他们出手,需得先备足厚礼,还要找个稳妥的人去接洽。

此事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证据没找到,反倒会打草惊蛇。

月坠幽巷,漆黑的长街上只稀疏的亮着几盏灯,昏昏沉沉的。

青石板上的影子拉得极长,身后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宋润心中不由得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她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那声响不像是夜风刮动枝叶,倒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正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白日里在栖凤楼听平南王妃提及太子在赤节山遇刺的事,此刻孤身走在幽巷里,宋润心头难免发沉。

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眼角余光扫过巷边的矮墙,却没见着人影,可那“窸窣”声仍如影随形。

正想着要不要绕去前面的灯市,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石子落地。

宋润回身望去,竟是一群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