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逐当中,拉乌尔与牧师在不知不觉中绕过了那座盾形火山,来到了它的背面。那座深灰色的金字塔就潜藏在火山的阴影中,与二人相隔不到两公里,与拉乌尔在噩梦中所见如出一辙。它不是埃及金字塔的尖顶,而是类似玛雅金字塔的平顶,塔身呈现层层叠叠的阶梯状。塔的基座坐落在一片正多边形的洼地中。
拉乌尔只是看了它一眼,眼中的世界就开始扭曲。他的视线似乎被吸了过去,那座金字塔在他的眼中快速放大,近到能看见表面的细微纹理。塔身表面不是石灰岩、大理石等人类熟知的任何一种岩石纹理,看上去简直像是某种金属,之所以灰暗而不反光,是因为表面上密密匝匝地排列着类似电路板的蚀刻线路。
也许它是远古科技文明的造物,或者外星人的飞船?总之,这座金字塔更应该出现在科幻电影里,而不是他们的面前。
“我能感应到,那座塔里有磅礴的力量,”沃伦说,“也许我们回去的路就在其中。”
听到她的话,拉乌尔立刻从那奇怪的状态脱离出来。这次没有经过“调律”,他的感知自行恢复了正常。
“还不是时候,我们得把眼下的事情收尾。”他拿出一截缆绳套在雕像的脖子上,牢牢地系了几圈,然后像遛狗一样拖着它往回走。
“避免直接接触。”他对沃伦解释道。
沃伦脸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几乎被逗笑了。
……
救生艇营地。帕特先生与鲍勃不安地看向救生艇,里面传来非人的嘶吼声和重重的敲打声。二管轮哈特在他们身旁沉默地旁观。
在看到纸条后,帕特先生立刻提高了警惕。他以换药的借口靠近杰森,果然发现了异状。杰森腿部的伤口一片黑色,黑色沿着毛细血管像菌丝一样向四周扩散,好像腿上长了一片麻线藻。他的体温正在剧烈升高,脸颊也涨红得有些发紫。对这些杰森却毫无知觉,还能跟帕特正常对话,甚至能开几句玩笑。帕特不动声色地应付着,但一走出救生艇,他就立刻紧闭舱门。果然,没一会儿杰森就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欧文还在里面……”鲍勃感到良心有些不安。
“他已经瘫痪了,可能已经失去意识了,不会有痛苦的。”帕特低声解释道,却不知道是在对鲍勃说,还是对自己说。
救生艇里隐隐传来撕扯和吞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寂静。也许正如帕特所说,欧文死时并没有痛苦。吞咽声很快消失,凌乱的脚步在救生艇里四处游荡。艇壁复合了含铅合金,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是铅含量较高的防护玻璃,因此内部的污染并未泄露出来。但杰森,不,以杰森为名的怪物却仿佛要凭借肢体将舱壁打穿。
“轰!”
那擂鼓似的击打声让鲍勃和帕特愣神了一下,看到艇壁上的爪形凸起,他们立即决定撤离。大厨找来塑封袋,手忙脚乱地把这些天打猎得来的马肉等各种肉干装进去。帕特心疼地看了一眼救生艇,里面还有各种珍贵的医疗物资,但现在只能放弃了。
一行人紧张地撤退,他们计划与探索小队会合。因为三人里只有哈特曾参与外出探索,他快步跑在最前面带路。
……
湖边开始下起濛濛细雨,水面荡起一圈圈圆形的波纹。雨滴落在皮肤上,带来丝丝缕缕恰到好处的凉意。天色是一片明亮的白,天空与云层迷蒙地混在一处,只有些许浅灰色的边缘显露出云的行迹。
克莱恩有些着急地取下电池,把他们唯一的那台无线电对讲机收在上衣兜里。在他身旁,维克托正在悠闲地钓鱼。老杰克正在打磨着捡来的石头,灌木的树枝太软,没有结实的木棍做手柄,他只能用石头制作简单的投掷武器。亨利正在拿绳子捆扎捡来的干草和树枝。诺瑟姆笔直地站着,警戒可能的威胁,像一堵结实的高墙。
亨利看到通讯员的动作,有些好笑地问道:“克莱恩,你还那么宝贝那东西呢?天天拿出来玩一会儿,你难不成还指望船长联系你啊。”
克莱恩瞪他一眼:“看好你的柴火吧,都湿了还怎么烧。”
“等天晴了晒晒就能用,反正营地还有干柴呢。”
草地在雨的洗濯下更加鲜绿,却又被水汽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在那片朦胧中,两个身影逐渐接近了探索小队。
“二副!”诺瑟姆招呼道,“你们怎么来了?”
“快把铅坠给我。”拉乌尔气喘吁吁地说。
“哎,我马上上鱼了!”维克托惊讶道。
“有急用。”拉乌尔来不及解释,就要去夺他的钓杆。
“别别别,我这有好几个备用的呢。”维克托终于反应过来,在包里翻找起来。
“第二件事,营地可能会出意外,”拉乌尔接过铅坠,又把维克托拿来放鱼饵的马口铁罐头倒空,“杰森有问题,等我忙完,我们马上回营地。”
他把几个铅坠丢进罐头罐里,用防风打火机加热,等它们化成溶液,然后浇在那尊雕像上。铅液很快凝固,拉乌尔又把雕像翻过来,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时,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传来。靴子踏在水洼上,溅起一片水花。
是哈特,他从营地的方向冲来,不知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恐惧,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杰森…杰森变成了怪物!欧文被他…它吃了!鲍勃和帕特也…也都被它…!”
拉乌尔眼神一凝,在哈特的身后,传来践踏淤泥的声音,还有令人两股战战的嘶吼声。在那片长满低矮灌木的山坡后,黑暗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灌木变成扭曲怪异的枯枝,原本黄色的土壤变成灰白色的沙砾,骸骨与恶臭从死灵的世界侵入现实。而在仍有光明的这一侧,雨势开始变大,原本白色的云层化作乌云,仿佛天空的盖子陡然间压了下来。
“别回头,往前跑!”拉乌尔喊道,“别看,别听!”
他的目光和沃伦交汇,沃伦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是对手,也许杰森才是它的本体。”
“怎么办?”
“去金字塔。如果黑暗扩散到整个岛屿,你的同伴们承受不了侵蚀,顷刻就会化为活尸。那里将是唯一的庇护所。在灵视里,它是唯一稳定不受扭曲的存在。”沃伦以极快的语速说道,仿佛早已打好了腹稿。
“你来引路,”拉乌尔说道,“我来断后。”
“去金字塔!在山的后面有一座金字塔!”他用全身的力气吼道,但那声音在瓢泼大雨中轻易被打散了。
“去金字塔!在山的后面有一座金字塔!到那里就安全了!”沃伦喊道,她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有穿透力。她一边喊,一边发力蹬地,随即像一发羽箭那样冲了出去,那厚重的雨幕被她瞬间撞碎,飞溅的碎雨被她远远抛在身后,那场面简直像是飞行器突破了音障。无论雨水还是泥泞,似乎都无法干扰她一分一毫。
沃伦后发先至,顷刻跑到了众人的最前方。她喊道:“跟着我!”
拉乌尔咬了咬牙,捡起那被铅封的雕像。熟悉的黑暗与死亡气息离他很近了。他在心中默默回想那座金字塔的形状,于是世界在他眼中扭曲旋转。他回头看向那片漆黑,想看到死亡的真身,却只看到一大片沥青状的黑色黏液像熔融的岩浆那样流动着,黏液表面不断冒出邪恶诡异的气泡。拉乌尔能感觉到,那雕像中的恶灵仍然隐藏在那池沥青当中。他紧了紧手里的枪,知道无法击中,于是转头开始亡命奔逃。
亨利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拉乌尔很快跟上了他。他没有超过亨利,而是跟他并排。
“亨利,跑!亨利!”
沃伦看了看身后,稍微压住步子,于是人们渐渐排成了一列。牧师在最前面破风,众人咬牙跟上。他们跑过水洼,跑过泥泞,翻过山坡,越过草地,那座巍峨的金字塔近在眼前了,那片黑暗则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拉乌尔凝神看去,那些沥青似乎被火山的山体所阻拦,流动变得缓慢下来。
“这座金字塔,好像没有门?”维克托的话让大家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果然,金字塔的基座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门扉或入口。
沃伦未置可否,她缓缓扫视片刻,在一面巨大的灰色墙壁前停了下来。在拉乌尔眼中,那墙面在她靠近时,开始如同丢进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来,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粘稠的半透明感,其后是深沉的黑暗。
“信念是唯一的钥匙。”沃伦的声音毫无波澜,她径直向前迈步,身影如同融入水面般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
维克托看着眼前的金属墙壁,半信半疑地往前迈了一步,随即撞在了上面。
拉乌尔见状,向那片灵视中的门扉走去,他伸出手,果然轻松穿了过去。
他又一次闭上眼睛,想象金字塔的景象,再睁眼时,身旁的骷髅水手们已经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而手臂则嵌进了那面看似坚实的墙壁上,依然行动自如。
“重点是相信,”拉乌尔想了想说道,“闭上眼睛,想象面前有一道门扉。现在,往前走。”
维克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荒谬感,强迫自己相信这超自然的景象,大着胆子往前迈步。一阵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随即,他发现自己已站在金字塔的内部。紧接着,船员们鱼贯而入,拉乌尔在最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