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地上,左掌的伤口像被烧红的铁丝穿了进去。玉镯还在发烫,那道裂纹里的血线没有止住,反而随着心跳一跳一跳地往外渗。我用右手撕下衣角,缠住左掌,布条刚绕过虎口,指尖就沾满了湿热的血。包扎的手法很笨,抖得不像自己的手。
钢笔还躺在帆布包里,笔尖断了半截,墨囊空了。我把它捡起来,盯着那截残头看了几秒,然后慢慢推入空间裂缝。
它悬在半空,笔尖朝下,一动不动。
我屏住呼吸,等了十分钟。再伸手进去,将笔取出。笔尖上凝着一滴水珠,微蓝,在昏光下泛着旧墨般的光泽。我用指腹轻轻一碰,水珠滚落,留下一道湿润的痕。
墨迹没干。
不是错觉。刚才笔尖明明在包里干透了,现在却像刚从笔洗里提出来。我把它凑近鼻尖,闻不到墨臭,只有一丝极淡的潮气,像是清晨井口冒出的凉雾。
“它……在呼吸。”我说出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盯着那方透明空间,边缘依旧泛着微弱的棱光。血线还在渗,每一次跳动,左掌就抽一次痛。这痛不是单纯的伤口疼,更像是从骨头里被什么东西拽出来,连着内脏一起扯。
我低头看那半块铜表,表盘裂痕横贯“三十七”二字。昨天在苏州河边写完第三十七日日记时,天刚黑,远处有炮声。现在是第三十八日的凌晨,我还没合过眼。
帆布包里还剩半袋饼干,是上周报社发的军需配给。我拿出来,放进空间。五分钟后取出,饼干依旧酥脆,没有受潮,也没有碎裂。我咬了一口,味道没变。
能保鲜。
不只是存放,是保存状态。
我忽然想到儿童团。昨天去苏州河旧窑采访时,顾明川蹲在墙根下分饼干,每人掰一小块,轮到他自己时,只剩指甲盖那么大。他塞进嘴里,笑着说够了。
我摸出日记本,在空白页写下:“容积一米五立方,仅纳无生命体,可保鲜。”字迹歪斜,右手抖得厉害。写完,我把本子塞回内袋,拉紧帆布包。
外面雨开始下,很轻,打在瓦砾上像蚕吃桑叶。我靠着墙,听着雨声,脑子里过着虹口粮仓的地图。那是上周拍日军运粮车时记下的:三道铁门,两班哨,每两小时换岗。粮袋上印着“皇军专用”,麻布粗糙,每袋六十斤。
我没力气扛枪,但能扛米。
我解开绷带,重新包扎左臂。血已经止住一部分,但伤口边缘发烫,像是要溃烂。右肩脱臼处还在抽痛,走路得斜着身子。可我得动。
雨大了些。
我从废墟爬出去,顺着断墙摸到街角。雨水顺着帽檐流进脖子,冷得刺骨。左膝在翻墙时蹭破了皮,血混着雨水往下淌。我贴着墙根走,绕过三具日军巡逻车留下的焦黑残骸,抵达粮仓后墙。
铁丝网被炸塌了一段,正好够人钻。我伏在地上,听见哨塔上有脚步声,探照灯扫过来时,我屏住呼吸。灯柱掠过头顶,照亮前方一排麻袋。
我爬进去,割开一袋,抓了一把米塞进嘴里。颗粒饱满,没霉变。我点点头,开始拖。
一袋、两袋……每袋都沉得像压着命。我咬着牙,一袋袋往墙边堆。雨水把麻袋打湿,更重了。第十袋时,左膝伤口撕裂,血顺着裤管流进靴子。我没停。
第三十袋拖到缺口时,探照灯突然转回来。我趴在地上,脸贴着泥水。灯柱扫过米堆,停了两秒,又移开。
我喘着气,把米袋一个个推进缺口。最后一袋,我用尽力气拽过去,左膝在石块上狠狠一磕,血滴在袋底。我没管,推了进去。
回到仓库时,天快亮了。
我靠着墙,把三十袋米逐一推进空间裂缝。每推一袋,玉镯就烫一次,左掌的伤口跟着跳。到最后一袋,血指印留在了麻袋底部,我看见它慢慢消失在那层膜里。
做完,我瘫在地上,浑身发冷。雨水顺着头发滴进眼睛,涩得睁不开。玉镯的热度退了些,但裂纹里的血线还在。
我闭眼,睡了不到两小时。
黄昏时,我换上破旧的蓝布衫,脸上抹了灰,拄着一根木棍,往苏州河旧窑走。腿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左膝的伤口已经结了暗红的痂,但一用力就裂开。
旧窑外,几个孩子围坐在火堆边。锅里冒着白气,是米饭的香味。一个老妇捧着麻袋,翻过来抖了抖,指着底部的血指印,低声说:“陈先生的米,带着命来的。”
我没出声,躲在断墙后。
她把麻袋递给一个穿补丁校服的孩子。那孩子接过,低头闻了闻,笑了。他袖口绣着两个字:明川。
火光映在他脸上,米饭冒着热气。另一个孩子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米粒粘在嘴角。老妇坐在旁边,用手帕擦了擦眼,又往锅里添了点水。
我转身离开,走得很慢。
回到仓库,我从空间里取出那半袋饼干,放进帆布包。钢笔还躺在包底,笔尖的露水已经干了。我把它收好,翻开日记本,在第三十八日的页上写:
“米已送达。三十袋,无损耗。血指印留在袋底,被认出。空间可保鲜,可远距传送,代价为痛感同步。不知接收条件,但记忆地点可行。”
写完,我合上本子。
玉镯贴在腕上,温的,不再发烫。裂纹里的血线干了,像一条褐色的细线。我伸手进去,摸出那半块铜表。表盘依旧停在三刻七分,但指针微微颤了一下。
我盯着它,没动。
外面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瓦片上,声音很轻。我靠在墙边,左手慢慢握紧,伤口传来一阵钝痛。帆布包敞着口,童鞋的破洞朝上,像一张不会哭的嘴。
我伸手进去,把鞋头轻轻按下去。
火光在门缝外扫过,映出半透明的立方体轮廓。它还在,边缘微微泛光,像一层看不见的壳。
我站起身,走到那方空间前,伸手触碰边界。
膜面微颤。
我把剩下的饼干推了进去。
它悬在半空,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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