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的身体瞬间绷直如弓!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本已青白的脸上褪去,那双一直保持平静倦怠的眸子,此刻缩成了针尖般的一点,其中燃烧起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狂怒到极致的冰冷火焰!他甚至没有去看皇帝朱由检的表情,目光死死钉在倒地的小黄门身上,更确切地说,是钉在锦衣卫腰间,那染血的腰牌上一角特殊的标记——那是只有他和陈天宇等几个绝对心腹才会拥有的、最高等级密探的暗纹符记!
北司被围!陈天宇在拼命报信!这报信的,是他的绝对心腹!而那个被血浸透的腰牌上唯一的暗记……指向的源头只有一个——“李”!李永贞?!
一股源自地狱深渊般的滔天寒意,瞬间从杨毅的脚底直冲顶门!这哪里还是朝堂构陷倾轧?这分明是困兽犹斗、撕破脸皮的兵变!
果然!昨晚文化殿毒案撬开了刘荣的嘴,就是点燃了火药桶!杨毅瞬间明白了昨夜刘荣(司礼监惜薪司掌印太监李永贞的远方侄子)落网后的连锁反应。李永贞得知心腹刘荣因毒杀了自己远方侄子李三喜而被北司抓获,且正在遭受突审,便知道覆灭在即!刘荣知晓他太多见不得光的秘密!绝望之下,李永贞才铤而走险,在自己被软禁的绝境中调动最后的隐藏力量,悍然攻打北司,妄图杀人灭口、销毁一切证据!
而那致命铁证——刘荣熬受刑讯后吐出的、记录李永贞累累罪行的供词,以及陈长安连夜整理出来的案卷,此刻正滚烫地紧贴着杨毅的心口!
皇极殿内,死寂被瞬间撕裂!惊呼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李……李永贞?!”“惜薪司的刘荣被抓了?李公公他……他疯了!”
朱由检那张因三大尚书压制而阴沉的脸庞,在看到陈长安的惨状、听到那个“李”字时,先是一愣,随即猛然爆发出雷霆之怒!他如同被激怒的幼龙,霍然站起,龙袍翻飞,冕旒急震,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李——永——贞——?!”皇帝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寒意,“朕念他昔日微劳,留他一命闭门思过!他倒好!为了一个投毒害命的侄子,为了抹消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勾当,就敢举兵围攻朕的天子爪牙?!”
朱由检的目光猛地刺向杨毅,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洞穿:“杨毅!那刘荣的案子……他招了什么?!”皇帝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
献证与雷霆
杨毅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他猛地单膝跪地,同时双手撕裂前襟,用力扯开飞鱼服内衬!那份由油纸紧紧包裹、微微染着陈长安溅射血迹的案卷,被他高高举过头顶,如同一柄淬毒后饮血归来的匕首!
“陛下!”他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斩钉截铁,“昨夜丑时,北司缇骑查获文化殿太监李三喜遭投毒谋害一案真凶——司礼监惜薪司掌印太监刘荣!经臣及总旗陈长安审讯,刘荣对其罪行供认不讳,签字画押在此!其供述不止于投毒害命,更牵出其叔父、前司礼监掌印李永贞诸多滔天罪行:贪墨内帑、结交外官、安插党羽、僭越干政!尤有甚者!”杨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大殿,“李永贞为掩盖罪行、掌控财源,竟插手工部物料采买、漕粮转运,强取豪夺、盘剥民脂民膏!其府邸所匿不义之财,恐已富可敌国!陈长安为护此证,甘冒奇险,突重围至此报信!此案卷字字为铁证!句句为血泪!伏请陛下明察!诛国贼!正国法!”
这一番控诉,直接将李永贞的罪行钉死,更点明了他围攻北司的动机——侄儿被抓,自身滔天罪行即将暴露!
那染血的油纸包,在杨毅手中如同燃烧的火炬!三大尚书面如死灰,尤其李春华,联想到杨毅之前提到了工部物料,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阉党官员更是瑟瑟发抖,如丧考妣。
“好!好一个李永贞!好一个‘富可敌国’的奴才!”朱由检怒极反笑,那笑声带着一种少年天子被深深冒犯、彻底点燃的歇斯底里!他指着那血证,对着御林军统领黄忠咆哮:
“黄忠!”
“臣在!”金甲将军轰然应诺。
“立即点齐御林、腾骧四卫!朕给你全城兵马调动之权!持龙符!”
“第一路!即刻驰援北镇抚司!敢围攻钦命衙门者,皆是叛逆!给朕剿杀干净!一个不留!救出陈天宇及被围缇骑!”
“第二路!”皇帝的手戟指殿外,指向李永贞府邸的方向,眼神冷酷如冰,“杨毅听令!朕命你即刻统领锦衣卫在营所有校尉力士!会同内官监、刑部堂官,带此案卷,给朕抄了李永贞这狗奴才的家!寸土勿遗,片纸皆录!将他府中所有人等,上至家眷幕僚,下至厨子马夫,一体锁拿!押入诏狱!朕要亲眼看看,他给朕‘闭门思过’时,‘思’出了多少金山银山!多少血债冤案!”
“臣领旨!”杨毅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寒光暴涨!终于等到了这柄皇帝亲授的天子之剑!
朱由检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凌:
“尔等听好了!凡与李永贞有不明馈赠、秘密勾连、同流合污者,此刻自陈,朕或可从轻!若待朕从这逆奴家中查出头绪,再被揪出……”他冷冷一笑,杀意凛然,“哼!那便是株连九族之罪!休怪朕……不讲情面!”
这番话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得那些与李永贞过往甚密的官员魂飞魄散,汗如雨下,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就在承天门外兵甲铿锵,大批御林军、锦衣卫鱼贯而出,带着肃杀之气扑向不同目标的同时。
宫城深处,提督东厂衙门。那份金碧辉煌下的阴暗与压抑,几乎凝成了实体。
一名心腹内侍几乎是滚爬着进了值房,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的叶子,语无伦次:“厂、厂公!不、不好了!金、金殿那边……宣旨了!李、李爷爷他……北司……万岁爷震怒……杨毅……抄、抄家……”
正闭目捻着一串黑檀念珠的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太监、被尊为“九千岁”的魏忠贤,猛地睁开了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被愚弄和背叛后暴怒到极致的阴毒!
“蠢货!蠢不可及的蠢货!”魏忠贤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从地缝里刮出来,他手里的念珠被捏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会被碾碎,“咱家怎么调教出这么个猪油蒙了心、狗胆包了天的蠢货!李永贞!你这杀才!让你好生待着,安分了此残生,给大伙儿留点体面!你倒好!为个不知死活的小辈……去碰那北司的刀口子?!你这不是找死!你这是要把火往咱家身上引!是要把天捅破了往大家头上砸!!”
暴怒的火焰在魏忠贤眼中熊熊燃烧。李永贞是他“五虎”之首,更是他掌控内廷、染指外廷的重要臂膀!李永贞出事,势必牵连出一大片!尤其在这个新皇根基未稳、处处寻机立威的当口!李永贞的愚蠢反抗,简直就是给皇帝送上了一把清洗阉党的快刀!
值房内死寂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有魏忠贤那压抑的喘息和指节因用力发出的咯吱声在回荡。
他猛地将念珠狠狠掼在紫檀桌案上,发出砰然巨响!珠子四溅!眼中那暴怒瞬间被一种更冷、更硬的决绝所取代。
“听着,”魏忠贤的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让‘净街’(负责清理痕迹、处理“麻烦”的东厂秘密组)去‘打扫’一下李永贞的书房……尤其是他那些往来书信、记名手札……”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还有……让诏狱里头‘老聋子’(精通暗杀的死囚)……想办法给李永贞递个话。”
旁边一个如同影子般侍立的番役立刻凑近一步。
魏忠贤的声音冰冷刺骨,一字一句如同毒液滴落:
“告诉他:他李家,还有几房远亲根苗……咱家会‘照拂’的。让他……安心上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永远不该说。这是咱家……念在他伺候多年,给他全尸的‘恩典’!若是他不懂事……哼,别说几房远亲,就是跟他李家沾边的蚂蚁窝……咱家也给他铲平喽!”(“老聋子”和那番役都心领神会,这表面是传话保全亲族,实则是灭口指令!借李永贞之口给“老聋子”下指令,让李永贞在诏狱自尽!)
“李永贞……走得太急,失了体统。”魏忠贤缓缓坐回太师椅,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平复,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和……一丝疲惫,“咱家,给他收个场。也算……全了主仆情分。”这“情分”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无尽的讽刺和冰冷。
“是!督主!”番役如同鬼魅般悄然退下。
魏忠贤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紫禁城的天空开始汇聚起浓密的铅云。金殿上传来的余音仿佛还在回荡,那是新皇权威的宣告,也是他魏忠贤这座冰山即将面临惊涛骇浪的前奏。李永贞这枚棋子的废弃,只是一个开始。
“风雨……要来了啊……”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叹,消散在沉闷的空气里。魏忠贤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眼神幽深,如同一只垂垂老矣、却依旧盘踞在权力之巅的洪荒巨兽,静静等待着风暴的降临。那平静之下,是比金殿更加汹涌的暗流。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