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率领的锦衣卫铁流碾过街巷时,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巨石,惊起的波纹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师!
那些在深宅大院里窥伺的耳朵,听到了禁军铁蹄撼动青石板的回响;那些在茶楼酒肆间徘徊的眼线,看到了街头巷尾瞬间清空的诡异景象;更有少数早已收到风声的东林要员,聚集在隐秘的书斋内,当探子将“御林军驰援北司”、“杨毅持圣谕集锦缇”、“包围李府”几个关键信息传回时,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低吼!
“天佑大明!奸佞授首!!”
“阉党气数尽了!李永贞这为虎作伥的恶奴终于到头了!”
“陛下圣明!此乃雷霆扫穴之威!”
案几上的茶盏被拍得叮当作响,众人脸上尽是大仇得报般的激奋与狂喜。虽然对皇帝之前偏向阉党的行为仍有不满,但此刻阉党核心臂膀被斩,便是天赐良机!他们立刻开始低声谋划,如何趁势上奏,如何扩大战果,如何将矛头精准指向那权力金字塔的顶端——魏忠贤!李永贞府中,必有足够撼动九千岁的铁证!
几乎在杨毅包围李府的同时,那心腹总旗的消息,也经由最隐蔽的通道,传到了提督东厂衙门深处。
值房内,炭盆静静燃烧,魏忠贤依旧闭目捻动着新换的一串紫檀念珠,只是指节已然泛白。听着心腹番役压低声音,急促而又清晰地汇报完“吴孟明信”、“杨毅围府”、“圣谕抄家”三条惊天噩耗,他捻珠的手,猛然顿住。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房间。那番役头垂得极低,大气不敢出。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积聚,沉重得令人窒息。过了许久,只有炭火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才证明时间并未停滞。
魏忠贤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狂怒,没有惊惶,只有一种深潭般的阴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凉。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枯枝摩擦:
“‘净街’…去了李府没有?”
“回督主,”番役声音微颤,“按您之前吩咐,在御林军刚出动时,我们就派了两个最顶尖的‘老手’从排水暗道潜入了李府后院,目标就是他的书房……但……”番役顿了顿,艰难地补充,“但杨毅围得太快,几乎是水泄不通……咱们的人…只来得及在书房外回廊确认李永贞人还在里面,就被冲进来的锦衣卫隔开了…现在…恐怕已经……”
魏忠贤再次闭上了眼睛。失败了!李永贞那最重要的私密处,注定将被皇帝的人翻个底朝天!那里面有什么?魏忠贤比谁都清楚。李永贞是他亲信,但也是条贪婪且留后路的狗!他那书房,藏着足以咬死主人的獠牙!
“传令下去,”魏忠贤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李永贞的书房,已被圣谕封存。厂卫一体,不得擅探!违者…视为同党!”这是最后一道隔离带,是表明态度,更是切割。
“诏狱里…‘老聋子’的安排呢?”
“督主放心,消息已在第一时间送进去了,用最隐秘的法子,李永贞…肯定能‘懂’。”
魏忠贤挥了挥手,那番役如蒙大赦,悄然退下。
值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炭火和那沉重如山的忧虑。魏忠贤枯坐如石像,唯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这一局,他最重要的棋子之一,以一种最愚蠢、最激烈的方式,把自己彻底葬送,还引火烧身。皇帝的刀,已经磨得铮亮,李永贞的死,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暴风雨,正在东厂上空积聚。
李府外,锦衣卫已将府邸围得如铁桶一般!大门被轰然撞开,冰冷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入府中每一个角落,家眷仆役的尖叫声、推搡呵斥声、杯盘碎裂声瞬间打破了死寂。
杨毅目标明确,带着一队最精锐的缇骑,直奔内院李永贞的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
杨毅一脚踹开房门!
预想中的惊惶、反抗或跪地求饶并未出现。书案后的紫檀太师椅上,李永贞身穿一袭紫底金蟒的常服,坐姿挺直,脸色是一种异样的灰白平静。他面前的紫砂茶盏里,散发着明前雨井特有的、近乎青草般的清香。一双手正缓缓将茶盏盖上,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送别一位寻常的客人。
当杨毅闯入,带起的风扑灭了书房角落一缕安神香的烟雾时,李永贞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蕴含着阴鸷与威势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旷的死寂,平静地看向杨毅,看向他身后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杨毅小儿……”李永贞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惯有的、居高临下的腔调,却不再有昔日的底气,“你…倒是…跑得挺快。”他甚至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李永贞!”杨毅握紧绣春刀柄,厉声喝道,“你的罪证确凿,北司叛逆已被剿灭!圣谕在此,你已是阶下之囚!束手就擒,或能留你一条全尸!”他身后锦衣卫纷纷拔刀,寒光四射,锁链哗啦作响。
“束手就擒?留我全尸?哈哈哈哈……”李永贞忽然爆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和不屑,“魏公说得对…咱家啊…就是条狗…没用了…就该被主子丢弃……”
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杨毅,眼中爆发出怨毒到极点的光芒:“不过…杨毅!你别得意!杂家今日去了…阴司路上…等着你!你也快了!魏公…会亲手撕了你!杂家就在下面…好好看着!”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诅咒。
杨毅瞳孔一缩,猛地察觉到不对:“不好!拦住他!”
话音未落,李永贞已闪电般抓起桌上那杯犹带余温的明前雨井,如同饮下琼浆玉液般,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优雅!
“砰!”杨毅扑到近前,一掌打飞那空空的茶盏!瓷片四溅!
但…已经晚了。
极烈的毒性!几乎是沾唇即发!李永贞脸上的灰败瞬间变成一种可怖的青紫色,笑容凝固在脸上,那双充满诅咒的眼睛依旧死死瞪着杨毅,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一丝黑血从他嘴角缓缓溢出。随即,他头一歪,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般瘫软在那张太师椅上,再无声息。
一代权阉,用一杯掺杂了剧毒鸩药的“明前雨井”,为自己轰轰烈烈的权势生涯,画上了一个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句点。他那怨毒的目光,似乎要穿透生死,烙印在杨毅的灵魂深处。
杨毅看着李永贞迅速僵硬冰冷的尸体,沉默了一瞬。并非同情,而是对权力斗争残酷本质的再一次冰冷确认。他收起刀,语气冰冷无波:
“逆贼李永贞,畏罪服毒自尽!来人!将尸身抬走!着人仔细验看!”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其余人听令!彻底搜检!凡金银铜钱、房契地契、库藏珍玩、书信账册、片纸只字!全部登记造册!一丝一毫不得遗漏!有隐匿、私藏者,同谋论处!开始!”
金山银海:抄没的惊人财富
命令一下,李府彻底陷入了末日降临般的景象。锦衣卫化身最有效率的掠夺机器,分工明确,如蚁群般涌入这座深宅的每一个角落。
过程惊心动魄,搜出的财富更是骇人听闻,如同翻开了一部帝国贪腐的百科大全:
金银现钱:府库核心密室里,整锭的赤金、白银被随意堆放、堆积如山。清点后黄金达三万七千余两(其中五百两以上的大锭就占了一半),白银八十五万两有余!铜钱更是堆积库外,用草绳穿起的铜钱串满了好几间大屋,初步估算不下三百万贯!这还仅仅是府中现银!
珍玩奇物:书房、卧室、私密别院,搜出无数奇珍:前朝官窑珍瓷、整块鸡血石和寿山石雕件、拇指大的南海珍珠项链、各色猫眼宝石、犀角杯、象牙雕件、名家字画(不乏宋元古画)、紫檀、黄花梨的精美家俬,塞满了数十口巨大的樟木箱。
田庄地契:光是装地契的木匣就抄出来三大箱!摊开来,竟涉及南北直隶、苏杭富庶、山东河南良田沃土共计三十七万七千余亩!山林、湖泽、草场、果园不计其数!
商铺产业:京师的绸缎庄、当铺、酒楼、车马店,通州的码头仓库、漕运份额,江南的盐引茶引、织机房…房契、股契、分利账册密密麻麻,粗算其控制的商号二百七十余家,横跨数省十数个行业!
府邸本身:光是这处位于皇城根下的府邸,占地面积极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内部装饰奢华无度,估价亦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这仅仅是李永贞明面上的私产!他通过党羽代持、秘密窖藏的地产财富尚未计入!杨毅看着手中不断增加的清单,脸色越发凝重。这已经超出了“贪墨”的范畴,简直是抽干了帝国的筋骨养肥了他一人!
夺命账册:核心铁证
当抄检进行到最深处的密室暗格时,杨毅亲自到场监督。在一面博古架后的夹墙内,一个薄薄的黑漆木匣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杨毅屏住呼吸,亲自打开。没有金银珠宝,里面只有一本厚厚的、似乎被反复摩挲过的素纸簿册。
翻开第一页,字迹虽娟秀却暗藏锋芒,赫然是李永贞的亲笔!
册页里,记录的并非日常开销,而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下的名称、官职、时间、地点、物品(或钱财数量)及极其隐晦的暗语代号!其时间跨度长达八年,几乎覆盖了李永贞权力鼎盛时期。
“某年某月某日,吏部文选司张侍郎,京郊别业,冰敬纹银五千两,雪字号(意指为儿子求官)。”
“某年某月,通政使钱某,西山别院,宋代青玉山水摆件一件,欲阻某御史奏疏,风字号(意指定点处理)。”
“工部水司主簿李某,李府后园,银票三万两,为漕河贪腐案脱罪,雷字号(意指疏通上层)。”
“兵部某武库大使,通过幕僚刘师爷,奉上南海明珠一斗,求调离京营火字号(意指避开清查)。”
林林总总,触目惊心!它不仅仅是一本行贿受贿的流水账,更是一本权钱交易、操纵朝政、打击异己的罪证目录!里面详实地记录了他是如何收受巨贿替人买官、如何动用东厂权势帮官员压下罪状、如何借查案之名勒索富商、甚至如何侵吞皇家采买的巨额款项!每一笔记录的背后,都隐藏着足以让一个官员身败名裂、抄家灭族的肮脏交易。更重要的是,其中许多接收者的代号,隐隐指向了更高、更令人胆寒的存在!
而在所有条目之下,最后几页那几行用朱砂墨特别圈注的、字迹明显更加仓促的记录,更是石破天惊:
“……天启七年八月廿三,提督衙门(暗指魏忠贤)密谕,助晋商范某谋取大同军需采买,分润脏银十五万两,金五千两……”
“……天启七年十月十一,按提督府密令,销毁两广总督弹劾某司礼监私开矿冶之奏本正本、抄本七份(含通政司存档),耗银八万两打通关节……”
杨毅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这本账册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他只觉得这本薄薄的册子重若千钧!这哪里是账本?这是一份足以引爆整个朝堂、将滔天巨浪拍向东厂提督、甚至动摇司礼监根基的夺命符!
李永贞死前那怨毒的眼神,魏忠贤刻意的沉默,金殿上皇帝眼中那压抑的兴奋…所有线索瞬间在这本染着暗红朱砂印记的账册面前串联起来!
杨毅深吸一口气,将这册子贴身藏好,那冰凉粗糙的封面仿佛在灼烧他的胸膛。他抬头望向洞黑的暗格深处,目光如电,厉声道:
“将此暗格原样封存!除现有物品,一毫不动!此处搜出之物,尤其这匣中之物,本官亲持!不得有失!”
“继续搜!所有与魏府、提督东厂、其余各处衙署往来书信密函,一律单独封存!快!”他知道,暴风雨并未结束,才刚刚开始。这李府的抄没,不过是为更血腥的风暴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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