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大明绣衣使 > 第二十三章魏忠贤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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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田尔耕灰头土脸、带着满身怨毒回到魏忠贤的提督东厂衙门,将骆养性如何不顾一切力挺杨毅、甚至当众咆哮“锦衣卫姓朱不姓魏”的经过添油加醋地禀报后,值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炭火无声地燃烧着,映照着魏忠贤那张如同枯木雕刻的脸。他闭着眼,捻动着那串紫檀念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田尔耕的汇报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却未在脸上显露分毫。只有那捻动念珠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重,仿佛要将那坚硬的木珠碾成齑粉。

“骆养性……”魏忠贤干涩嘶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钝刀刮过朽木,“好……好得很呐……”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惊愕,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阴冷与……一丝彻底断绝后的决绝杀意。

他看向田尔耕,那目光让田尔耕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你……受委屈了。”

“为督主效力,万死不辞!”田尔耕连忙表忠心。

魏忠贤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他枯瘦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个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番役立刻无声地趋近一步。

“去,”魏忠贤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告诉督察院倪文焕,明日早朝……让他的人,动一动。骆养性……这些年,手脚也不甚干净。他那个在通州卫当千户的妻弟……去年漕粮亏空那三万石军粮,最后是怎么抹平的?还有他老家那几顷‘强买’的祭田……都给他翻出来!再找几个‘苦主’,写几份血泪控状!明日……本督要看到骆养性……跪在金殿之上,百口莫辩!”他这是要动用言官这把杀人不见血的刀,用看似“合法”的程序,将骆养性彻底钉死在贪腐、跋扈、欺压良善的耻辱柱上!骆养性既然选择了皇帝,选择了杨毅,那就必须死!而且要死得身败名裂,成为皇帝清洗阉党路上第一块被自己人(言官)踩碎的垫脚石!

“是!”番役如同鬼魅般悄然退下。

魏忠贤的目光转向田尔耕,那眼神更加阴冷:“还有……信王府(朱由检登基前的王府)那个……当年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撵出去的老奴才,找到了吗?”

田尔耕心中一凛,连忙点头:“回督主,找到了!就藏在南城一处破落院子里,穷得快饿死了!已经派人看住了!”

“嗯……”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幽光,“派人去跟他‘好好’谈谈。告诉他,只要他肯‘回忆’起当年在信王府时,曾‘亲眼所见’杨毅在王府当差期间,偷窃过一件‘御用之物’……或者‘无意中’听到杨毅酒后‘抱怨’过今上几句……事成之后,保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安享晚年。若是不肯……”魏忠贤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那就让他……和他那卧病在床的老娘……一起‘安享晚年’吧!记住,要‘谈’得让他心甘情愿……写下一份‘亲笔’证词!”

这是更毒辣的杀招!直接构陷杨毅对皇帝不忠!甚至牵扯到皇帝登基前的“御用之物”,这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而且用的是皇帝旧仆的“证词”,更具迷惑性和杀伤力!

“督主高明!”田尔耕眼中凶光毕露,“属下亲自去办!定让他‘心甘情愿’!”

“至于杨毅的家人……”魏忠贤的声音拖长了音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不是已经‘请’上路了吗?告诉他们,到了京城,要‘安分守己’,‘听候安排’。若他们的好儿子杨毅……不识抬举,非要一条道走到黑……”魏忠贤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慈悲的残忍笑容,“那就让他们一家……整整齐齐地团聚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省得孤单。”

田尔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激得他浑身一颤,连忙躬身:“属下明白!定让他们……‘听话’!”

魏忠贤缓缓闭上眼,重新捻动起念珠,仿佛刚才那些阴毒至极的指令,不过是吩咐下人添杯茶水。值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那令人窒息的、如同墓穴般的死寂。

田尔耕狼狈退去,营门前的紧张气氛并未完全消散。骆养性强撑着威严,又勉励了杨毅几句,便匆匆上马离去。他需要立刻回衙门,动用一切力量去应对即将到来的、来自督察院的狂风暴雨!田尔耕的退走只是开始,魏忠贤的反击必然更加致命!

杨毅目送骆养性远去,眼神凝重。他深知,骆养性今日的挺身而出,既是解围,也是将他自身彻底暴露在了魏忠贤的屠刀之下。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忧虑,转身面对营门内外那些依旧刀剑出鞘、神情紧张的北司守卫。他需要立刻稳定军心,凝聚力量!

“诸位弟兄!”杨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响彻在清冷的晨雾中,“昨夜守土,今日护法,你们浴血奋战,寸土不让!陛下……已尽知尔等忠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疲惫、或紧张、或依旧带着亢奋的脸庞,声音更加洪亮:“陛下有口谕:凡昨夜于北镇抚司力战、及今日随本官查抄李逆府邸之有功将士,不分官阶,皆赏!赏银……就从这李逆搜刮的民脂民膏中拨出!”

此言一出,营门前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难以置信的惊呼和抽气声!赏银?!从抄没的赃银里拨出?!而且是陛下口谕?!这……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杨毅不给众人过多反应的时间,声音斩钉截铁:“陈千户!”

“卑职在!”陈天宇虽重伤,但一直在营门附近关注,此刻强撑着上前。

“即刻清点昨夜北司守卫及今日随行抄家所有在册官校、力士名册!按人头,每人赏银十两!重伤者,加倍!阵亡者……抚恤另计,由本官亲持,务必送到其家眷手中!”杨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从甲字三号库现银中支取!立刻发放!”

十两!对于这些底层军卒而言,这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过上一年温饱日子!重伤加倍,更是厚赏!尤其是阵亡抚恤另计,由杨毅亲持,这承诺的分量极重!

“末将领命!”陈天宇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不顾伤痛,嘶声应诺!他立刻转身,点了几名心腹,带着杨毅的手令,直奔库房!

消息如同野火般瞬间传遍整个大营!原本肃杀紧张的气氛,被巨大的惊喜和狂热取代!那些昨夜在刀光剑影中侥幸活下来的士兵,那些今日搬运沉重箱笼累得半死的力士,此刻都激动得浑身发抖!十两雪花银!陛下恩典!杨大人亲发!

当陈天宇带着人,抬着几大箱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营中空地时,整个大营彻底沸腾了!士兵们排成长队,眼中闪烁着激动、感激和难以置信的光芒,依次上前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赏银。沉甸甸的银子入手,那冰凉的触感和真实的重量,让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谢陛下隆恩!”

“陛下万岁!万万岁!”

“谢杨大人!”

“愿为陛下效死!愿为杨大人效死!”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第一声,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汇聚成洪流,响彻云霄!士兵们高举着手中的银锭,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对未来一丝模糊的期冀。这一刻,他们对皇帝的忠诚,对杨毅的感激,达到了顶峰!

杨毅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群情激昂的场面,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看到了士兵们眼中闪烁的感激,看到了人心在银钱刺激下的短暂凝聚。他知道,这份忠诚和感激是真实的,但也是脆弱的。它建立在恩赏之上,建立在皇帝的光环之下。距离真正的生死相托、令行禁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正如他所料,这份恩赏让士兵们“心向着”他了,但远未到“唯命是从”、“出生入死”的地步。他们此刻的狂热,更多是对银钱的感激和对皇帝权威的敬畏。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胜利,需要将这些士兵真正锻造成只忠于他、只听从于他手中那柄“皇权之剑”的铁军!但现在,这第一步,算是稳住了。

喧嚣持续了大半日。当最后一锭赏银发放完毕,夕阳的余晖已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杨毅并未休息。他亲自监督,将库房中剩余的、未被支取的抄没金银财货,重新清点、装箱、贴上封条。巨大的木箱被装上特制的、包裹着铁皮的沉重马车。每一辆车都由最精锐的缇骑护卫,车辕上插着代表皇权的龙纹小旗。

“出发!”杨毅翻身上马,声音冷冽。他没有多言,只是目光如电般扫过车队和护卫。陈天宇不顾伤势,坚持骑马护卫在杨毅身侧,眼神凶悍地扫视着四周。

沉重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隆隆的闷响,在渐深的暮色中格外清晰。车队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长龙,在无数双或明或暗、或贪婪或怨毒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出锦衣卫大营,向着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巍峨森严的紫禁城驶去。

车中装载的,是足以让帝国国库充盈、让皇帝龙颜大悦的金山银海,更是足以将无数人拖入地狱的铁证!而杨毅怀中,那份由李永贞亲笔所书、记录着阉党滔天罪行的核心账册,正紧贴着他的心口,如同燃烧的炭火,又如同冰冷的毒蛇。

车队在暮色中前行,宫门那巨大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阴影越来越近。杨毅知道,当这些财货送入内库,当那份账册呈上御案,真正的风暴才将全面爆发。魏忠贤的反击,骆养性的危机,田尔耕的怨毒,还有……那被“请”往京城的、他阔别多年的、在贫穷与愧疚中挣扎的家人……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座皇城的最深处,碰撞出最惨烈的火花。

夜色,彻底吞没了车队的身影。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隆隆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如同命运沉重的鼓点,敲击在每一个局中人的心上。前方宫门洞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权力漩涡,等待着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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