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挥退了前来禀报的心腹，值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烛火舔舐灯芯的微弱哔剥声。他的身影在巨大的京师舆图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刚刚被提及的几处府邸——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薛贞、李春烨……每一个名字都重如千斤，或为内阁首辅、大学士，或为六部堂官，皆是魏忠贤在内阁、六部中最核心的羽翼与爪牙。
西厂番子？频繁潜入这些权倾朝野的重臣府邸？
“鬼鬼祟祟，必有诡谋！”杨毅眼中寒芒如冰锥刺骨。以魏忠贤的身份地位，若有光明正大的公务往来，自有冠冕堂皇的通道。如此频繁、隐秘的潜入，绝非小事！魏忠贤在怕什么？在掩盖什么？还是在……部署着什么？
他心里飞快地权衡*正在刑房里熬炼，但指望从他们口中撬出足以撼动这些顶尖人物的铁证，无疑是痴人说梦。这些老狐狸行事滴水不漏，留下的证据要么早已灰飞烟灭，要么掌握在绝对亲信手中。西厂番子潜入，或许正是去处理那些最致命、最核心的证据！
“魏阉……这是在刮骨疗毒！”杨毅瞬间明了。他和曹化淳的探查如同探入了巨兽的伤口，它感到了疼痛，开始用最野蛮直接的方式清除隐患！目标直指那些可能牵连自身的内阁重臣和部堂高官！这更印证了“惊天大案”的方向：必须是能让这些顶尖大人物万劫不复的铁案！
“来人！”杨毅的声音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
“告诉刑房那边，”杨毅的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刀，“那几个刚进去的，给我用最快的法子掏！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把他们知道的所有和名单上这几家有关的龌龊事、见不得光的交易、哪怕只是一句酒后狂言、一次私下抱怨主子的话！给我挖出来！越细碎越好！另外，把之前所有提到过这几家的口供、零散记录，无论多不起眼，全部送到我这里！”
他要的是碎片！无数看似不起眼的碎片！这些碎片或许此刻无用，但一旦未来的“惊天大案”需要，这些碎片就能在曹化淳那样精于拼图的人手中，成为刺穿巨兽脏腑的致命一击！情报的价值，往往在时机！
“还有，”杨毅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压得更低，“告诉所有盯梢顾、魏、崔、薛、李这几家的人。眼睛擦亮！不要只看西厂的番子。注意府内的管家、近身幕僚、甚至内宅得宠的女人！西厂番子进去干什么？是递东西？传话？还是……带走东西？一丝异常都不能放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告诉他们，若因此事立下大功，加官进爵就在眼前！”
影卫无声领命，悄然退下。杨毅重新坐回桌案前，凝视着跳跃的烛火，心中念头电转：曹化淳那边呢？那只老狐狸的蛛网，是否也感知到了这些异常的气流？他，又在做什么？
几乎在杨毅下达命令的同时，曹化淳的书房内。
面容愁苦如老农的管事老何弓着腰，语速飞快却吐字清晰：“……老爷，所有‘风线’都动起来了。您猜的不错，西厂和东厂今日的动作，远超寻常。”
他递上几张薄薄的、用密语书写的纸条：“李实手下几个在外城有私宅的掌刑太监府邸外，一个时辰内平均有超过三批不同身份的人员进进出出！有挑担的货郎，有送柴禾的苦力，甚至还有游方的道士！进去的时候看着都正常，出来时脚步快了许多，行色匆匆！尤其是周成外宅，半个时辰前，有个‘药铺伙计’进去后不到一炷香就出来，手里多了个小包袱，分量不轻！”
“东厂那边，‘水线’也摸到点边角。几个档房的老书办都在偷偷摸摸整理东西，气氛明显紧张。王千那老滑头，今天一早就不停地洗手，搓的手指头都红了，还偷偷把两匣子旧档册搬到了他自己床底下平时藏私房钱的暗格里！”
小顺子也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丝惊异：“师父，‘灯花儿’李进忠那边刚冒险传了句断断续续的口信：‘大动静…老祖宗亲令…刮地三尺…清脏不留痕…’”
“刮地三尺？清脏不留痕？”
曹化淳缓缓放下手中的参茶，血晶念珠在指尖骤然停顿。浑浊的老眼里，锐利的精光如同即将破冰的寒潭！
魏忠贤的反应太快，太猛！这不再是简单的防御，而是发动整个厂卫机器进行一场大规模、深层次的内部清洗！“刮地三尺”清除一切可能成为罪证的“脏污”！目标是谁？除了那几位杨毅也重点关注的顶级阁臣、部堂，还有谁？恐怕连西厂、东厂内部可能掌握某些核心秘密的中层也难逃其手！
“好狠的‘清创术’！”曹化淳心中寒意凛冽。这头老阉狗，是想用最短的时间，以最高效、最血腥的方式，将自身可能被追查的一切线索彻底斩断！哪怕心腹重臣，亦在“清理”之列！这是魏忠贤感受到致命威胁时的本能反应——割肉求生！
这更加说明，他与杨毅的目标，已经极其接近那真正的、能炸裂朝堂的惊天秘辛！这秘辛，很可能同时牵涉外廷重臣与厂卫内部的黑暗交易！
老何谨慎补充：“老爷，还有一事。阜成门大街那边……‘宝顺斋’后院的尸体和证物箱子被五城兵马司围了，据说发现了西厂的火漆封记……西厂的李实亲自带人赶到，雷霆震怒，强压下了兵马司，当场销毁了尸体，抬走了箱子，宣称是有人构陷西厂……这事儿，外面已经有些小道风闻了，但被魏党压着……”
曹化淳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杨毅这小豹子，果然捅到了肉！虽然箱子没到手，但这动静足以让魏忠贤和他麾下的厂卫如芒在背，加速了他们“刮地三尺”的动作！
“他们越是急着掩盖，破绽就只会越多！”曹化淳心中雪亮。大规模的清洗，必然伴随混乱。混乱，就是机会！
“老何，”曹化淳的指令快如疾风，“所有能动的眼线，像钉子一样给我楔死在那些重点目标的府邸外！给我死死盯住这些天进出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尤其是深夜、清晨这些鬼祟时辰！‘雀儿’那边，把耳朵伸到那些大臣贴身仆役常去的茶馆、澡堂子、下等赌坊！告诉他们，嘴巴碎一点无妨，谁这几天听了主子骂娘骂魏公公，谁得了封口赏钱，记下来就是功劳！”
“小顺子，”他转向徒弟，“告诉‘灯花儿’，不惜代价！让他务必弄清楚，‘老祖宗’这次‘清创’，具体涉及哪些地方！名单！范围越详细越好！宫里宫外，要具体到名字！另外，让他自己保重！风暴来了，独木难支，小心为上！”
“是！”两人领命，再次消失在书房的阴影里。
曹化淳独坐灯下，捻动着血晶念珠。念珠每一颗都冰凉如铁。窗外狂风呼号，卷起漫天残雪。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已悄然笼罩在了整个京城权贵的头顶。杨毅如同淬火的利刃在前方制造裂隙，他则如同操控着无数根无形丝线的蜘蛛，在更广阔的阴影深处，将感知的触须伸向每一丝异常的气流和暗涌。
一场针对魏阉势力心脏地带的大规模情报围剿，在惊心动魄的反扑与清洗阴影下，以更加疯狂和隐秘的方式展开了。猎物挣扎得越厉害，预示着网即将收口的那一刹那，将更加血腥而震撼。巨兽的咆哮，已然清晰可闻，但猎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却闪烁着更坚定的寒光。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