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大明绣衣使 > 第六十章宫围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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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魏忠贤瘫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闪烁着困兽般的疯狂凶光。

脚步声杂乱而急促地在门外响起。东厂理刑百户孙云鹤、西厂掌刑千户杨寰,以及几位负责京畿内外重要事务的“把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们个个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衣衫不整,显然都是接到消息后不顾一切狂奔而来。看到魏忠贤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大气都不敢出。

“都……都听着!”魏忠贤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戾气,“顾秉谦!崔呈秀!薛贞!李春烨!这四个废物!栽了!栽在钱龙锡那帮东林余孽手里了!栽在……栽在那个小皇帝手里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咱家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下一个是不是轮到你们了?是不是轮到咱家了?!”

跪在地上的众人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心脏。

“怕?怕有个屁用!”魏忠贤喘着粗气,眼神扫过这群惊弓之鸟,“现在!立刻!马上!给咱家办三件事!”

“第一!召回所有在外办差的番子!不管他娘的什么天大的案子!都给咱家放下!立刻!马上!滚回京城待命!”

“第二!所有在岗的番役、档头、把头!取消一切休假!取消一切外出任务!给咱家钉死在衙门里!钉死在宫门口!给咱家盯紧了!盯紧文华殿!盯紧乾清宫!盯紧……盯紧北镇抚司诏狱!特别是那个杨毅!他的一举一动,都给咱家报上来!”

“第三!”魏忠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然的杀意,“给咱家盯死锦衣卫!尤其是那些靠近诏狱、靠近顾、崔他们几个牢房的!看看是谁在审!谁在看守!谁在接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记住!是任何!”

“是!厂公!”孙云鹤、杨寰等人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连忙磕头领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执行这如同催命符般的命令。

魏忠贤看着他们仓惶的背影,眼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阴鸷。他知道,仅仅靠这些厂卫的番子,挡不住真正的风暴。他需要更核心的力量!需要那些掌握着宫廷命脉的老伙计们!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对身边一个心腹小太监低吼道:“去!把王体乾、涂文辅、刘应坤、王朝辅……还有那几个监局的掌印,都给咱家悄悄叫来!记住!要悄悄的!别惊动了任何人!尤其是……曹化淳那个老狐狸!”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忙领命而去。

与司礼监值房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截然相反,钱龙锡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洋溢着一种压抑多年后终于得以宣泄的狂喜!

文华殿散朝后,以钱龙锡为首的东林党核心成员及其支持者,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汇聚于此。往日里需要谨言慎行、甚至要避嫌的聚会,今日却显得如此光明正大,如此扬眉吐气!

“诸位!诸位!请满饮此杯!”吏科都给事中满面红光,激动地高举酒杯,声音洪亮,“今日早朝,雷霆一击,荡涤妖氛!顾、崔、薛、李,国之蠹虫,一朝尽除!此乃陛下圣明!亦是我辈同心戮力,拨乱反正之功!当浮一大白!”

“当浮一大白!”

“痛快!痛快啊!”

“多年郁气,今日一扫而空!”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却如同甘泉,浇灌着他们干涸多年的心田。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红光。

“钱公!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实乃我辈中流砥柱!学生敬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激动地向钱龙锡敬酒。

“是啊!若非钱大学士深谋远虑,拿到那倪文焕的致命口供,又岂能一击奏效!”

“钱公高义!请受我等一拜!”

钱龙锡端坐主位,脸上带着矜持而沉稳的微笑,举杯回敬:“诸位谬赞了。此乃陛下圣心独断,明察秋毫之功。我等身为臣子,不过是尽忠职守,为陛下分忧,为社稷除害罢了。”他话虽谦逊,但眉宇间那份掌控全局的从容和胜利者的锐利,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有人开始吟诵起激昂的诗句,抒发胸中块垒;有人击节而歌,唱起慷慨悲歌;更有人借着酒意,挥毫泼墨,写下“扫清妖孽”、“重振朝纲”等大字,引来一片喝彩。整个钱府,沉浸在一种近乎狂欢的胜利喜悦之中。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中,钱龙锡眼底深处却始终保留着一丝清明。他放下酒杯,轻轻敲了敲桌面。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人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钱龙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之胜,固然可喜。然则,诸位切莫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魏阉及其党羽,盘踞朝堂、宫廷多年,树大根深,爪牙遍布。顾、崔等人虽倒,但其根基未除,其凶焰未熄!此刻,他们如同受伤的困兽,必然反扑!其反噬之力,恐更甚于前!”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凝重:“我等此刻,切不可得意忘形,授人以柄!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督促三法司会同北镇抚司,尽快坐实顾、崔等人罪证,深挖余党,务求除恶务尽!尤其是那倪文焕供词中提及的厂卫内部蛀虫,绝不能放过!

其二,严密监视魏阉及其党羽动向!尤其是东厂、西厂、锦衣卫内部!谨防他们狗急跳墙,销毁证据,甚至……铤而走险!

其三,我等自身,更需谨言慎行,团结一致!值此关键时刻,万不可因小失大,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钱龙锡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发热的头脑上。狂欢的气氛稍稍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警醒和凝重。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意识到胜利的喜悦之下,潜藏着更加凶险的暗流。

“钱公所言极是!”户科都给事中沉声道,“那魏阉经营多年,爪牙遍布宫廷内外。尤其是御马监、内库等处,皆有其心腹把持。若其狗急跳墙,恐生肘腋之变!”

“正是!”兵部一位郎中接口道,“听闻涂文辅掌御马监印务,刘应坤提督御马监兵马,此二人皆是魏阉死党!若其铤而走险,调动禁军……”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都是一凛!宫廷政变!这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浮现在每个人脑海!

就在钱府众人警醒之时,司礼监深处一间极其隐秘的密室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苍白而凝重的脸。

魏忠贤坐在上首,下首依次坐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体乾(掌管批红大权)、掌管御马监印务兼提督太仓银库的涂文辅、御马监提督太监刘应坤、司礼监随堂太监王朝辅(负责皇帝日常起居文书传递),以及其他几位要害监局的掌印太监。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都听到了吧?”魏忠贤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疯狂,“顾秉谦他们……完了!下一个,就是咱家!就是你们!”他目光扫过众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小皇帝……从李永贞开始,到锦衣卫换血,再到今天……他是铁了心要铲除咱们!”魏忠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尖利,“他想收手?不可能了!咱们这些人,手上沾的血,屁股底下的屎,够砍一百次脑袋了!他想收手,他背后那些东林清流也不会答应!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绝望。王体乾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涂文辅脸色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刘应坤眼神闪烁,肌肉紧绷;王朝辅更是吓得微微发抖。

“坐以待毙?咱家不干!”魏忠贤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凶光毕露,“横竖是个死!咱家要搏一把!搏一条活路!”

他目光死死盯住涂文辅和刘应坤:“涂文辅!刘应坤!你们两个,一个掌着御马监的印,一个提着御马监的兵!御马监的兵马,是咱家在宫里最后的本钱!也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涂文辅和刘应坤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魏忠贤,眼中充满了惊骇!调动禁军?!这是……这是要造反?!

“厂公……这……这……”涂文辅声音发颤,嘴唇哆嗦着,“调动禁军……形同谋逆……九族……”

“九族?”魏忠贤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不搏,现在就是诛九族!搏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咱家已经安排好了!孙云鹤、杨寰他们会带着厂卫的精锐番子配合你们!到时候,控制宫门!封锁消息!把那些碍事的清流……还有那个小皇帝……”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只要控制住局面!咱家就能翻盘!”

他转向王体乾:“王体乾!你是司礼监秉笔!批红在你手里!关键时候,该怎么做,不用咱家教吧?稳住外朝!尤其是那些骑墙的!”

最后,他看向王朝辅,声音阴冷如毒蛇:“王朝辅!你伺候小皇帝笔墨,常在御前走动!给咱家盯紧了!盯紧曹化淳!盯紧王承恩!特别是那个小皇帝!他的一举一动,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给咱家记下来!报上来!还有……必要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机四溢!

“咱家知道,这事风险极大!但这是咱们唯一的活路!”魏忠贤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蛊惑和威胁,“成了,咱们还是这紫禁城的主子!败了……大不了一起死!总比被人像狗一样拖出去砍头强!你们……干不干?!”

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烛火跳动,将众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涂文辅和刘应坤脸色惨白如纸,喉结剧烈滚动,汗水浸透了内衫。王体乾低着头,手指死死掐进掌心。王朝辅更是抖如筛糠。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赌注是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甚至九族亲眷!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魏忠贤那双布满血丝的疯狂眼睛,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等待着他们的回答。风暴的中心,已然酝酿着足以撕裂整个帝国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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