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大明绣衣使 > 第六十三章铁卫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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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迈入北镇抚司那被火把映得如同白昼、却冷硬得如同千年玄冰的森严庭院,冰冷的夜风仿佛带着诏狱深处独有的血腥与铁锈味,让杨毅紧绷的神经反而更加清醒。他没有片刻停歇,脚步如擂鼓点,径直走向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值房大厅。

“陈天宇!陈平安!李培!夜枭!”杨毅的声音如同寒泉灌顶,瞬间压下了值房内压抑的议论声。四个身影闻令而动,几乎同时单膝跪地,凛然待命。

“听令!”杨毅大步走到中央悬挂的、详细标注了宫禁和北镇抚司内部结构的巨幅舆图前,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关键节点

“李培!”杨毅的刀锋般的目光落在这位以悍勇著称的北镇抚司实权百户身上。

“末将在!”

“即刻起,诏狱内外由你总责!将我们最可靠的三哨精锐(约三百人)调入狱区!”

“瓮城三道闸:入口瓮城增双倍人手,配强弩、火铳!闸门三道,开一闭一备一,没有我的亲笔手令加北镇抚司密印,天王老子也休想踏入一步!敢闯者,无需警告,格杀勿论!”

“刑区甬道:通往顾、崔等重犯关押区的甬道,设三重明暗哨!明哨穿甲执锐堵路,暗哨埋伏于两侧监室顶部射孔后,配毒矢短弩!李培,你的岗哨位置设在这里!”杨毅的手指重重点在甬道中段一个可俯瞰全路的哨塔位置。“你给我亲自钉在这里!犯人若被劫,提头来见;他们若不明不白死了,”杨毅眼神一厉,“我同样要你的脑袋!你死了,也得给我死在岗上!”

“外围暗哨:夜枭!”杨毅看向那个永远隐藏在阴影中的情报头子,“你的人撤开外围监视网,全部给我潜伏缩回!重点盯住诏狱围墙外的排水暗沟、靠近御马监营房的高墙拐角、以及西厂在街口设立的那个临时哨棚!他们不动,你们就是瞎子聋子;他们一动,”杨毅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无声清理,尸体抛入护城河!”

“陈天宇!”杨毅转向这位老成持重却心思缜密的佥事。

“卑职在!”

“宫城外围防卫,你来掌控!我已密令外勤精锐分批潜回,丑时前应能就位!”

“重点防御点:神武门(北门)、东华门!这两处距离御马监营房最近,最易被突击接管!安排死士混入值更的京营士兵中,不穿锦衣卫服色,但须携带双倍火雷、链镖、淬毒短刃!一旦刘应坤的御马监兵卒出现异动接管宫门,立刻引燃火雷制造混乱,并用链镖缠绊马腿,近距离绞杀军官!不计代价,拖住他们至少一炷香!”

“文华殿至乾清宫通路:沿途所有高大殿阁(如文渊阁、上驷院马厩屋顶)、宫墙夹道两端,部署‘暗影’精锐射手!每人配发十支涂抹箭毒木汁液的透甲锥!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任何非陛下亲随、非我们熟悉面孔、携带兵刃靠近文华殿或向乾清宫快速移动的武装人员,不论品级,一箭穿喉!尤其注意司礼监通往乾清宫那条有廊檐遮蔽的捷径!”

“司礼监周围:安排两组‘暗影’(每组三人),一组埋伏于司礼监院落内那棵百年银杏树上,另一组潜入值房后庑房的脊兽阴影内。他们的任务不是刺杀魏忠贤(难度太大),而是监视他的出入和传递消息的信使!若有可疑信鸽或健仆深夜进出,优先射杀信鸽,信使则尽量生擒,不行则灭口!同时……盯紧西厢库房!若有异常挖掘或搬运动静,立刻示警!”

“陈平安!”杨毅叫过这位年轻却以机敏忠诚见长的千户。

“卑职在!”

“你,率领最精锐的两总旗(约一百人)作为游弋救火队!所有人轻甲、快靴、配强弩短刀!部署点设在距离北镇抚司和皇宫都不过半里地的金水河废弃水车坊内!夜枭的暗桩会给你传递消息!哪边吃紧,你增援哪边!若……”

杨毅的声音陡然压低,冰冷刺骨,“……若收到宫中最高级别的红色烟火信号(代表皇帝遇险或密道开启),不惜一切代价,直冲乾清宫!任何人拦路,杀无赦!记住,你们是最后一道盾牌!”

“夜枭!”杨毅最后看向情报头子,目光复杂,“联络曹公公那边的‘老鼠’,确认……‘血滴子’是否都已按计划抵达位置,蛰伏妥当。十二人,一个都不能少,一个也不能活!”这话语是对死士命运的残酷宣判,“另外,你亲自选一个最隐秘的地点,架起那台可直射入司礼监庭院的重弩,给我对准……曹化淳值房的窗户!如果子时三刻后,曹化淳没有活着离开司礼监,或者他有任何被胁迫的迹象……”杨毅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你知道该怎么做。”——这是对盟友可能的牺牲,也是对所有计划的终极止损。

杨毅环视众人,大厅内死寂一片,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滚过沙场的闷雷,“三日后可能就是我们你死我亡的时候了,或许你我皆亡!但北镇抚司的绣春刀,不会折断!陛下安危,重于泰山!大明气运,在此一举!挺过去,封妻荫子!退一步,身死族灭,遗臭万年!听明白了?!”

“愿随大人效死!”四人同声低吼,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司礼监正堂此刻已是灯火辉煌,却透着一种末路的奢靡与疯狂。各监司掌印、东西两厂头目,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齐聚一堂,却又个个屏息凝神,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恐惧与躁动。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檀香与淡淡的汗味、焦虑混合的复杂气息。

魏忠贤高踞上座,不再是阴沉的脸,而是布满了一种燃烧般的亢奋和孤注一掷的狰狞。他如同一块即将崩裂的山岩,周身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报!”一名东厂档头快步而入,声音带着颤抖,“回老祖宗,东厂在外八百番役,已遵令悉数回京报到!另有…另有十七人因差在外省押解重要人犯,明日午后才能……”

“废物!”魏忠贤的咆哮如同炸雷,打断了他的话,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档头脸上,“十七个?咱家要的是全部!立刻!飞鸽传书,就地格杀犯人,轻装简从,骑快马!明早天亮前看不到人,你这档头也别当了!滚!”

档头屁滚尿流地退下。

西厂掌刑千户杨寰(孙云鹤已被魏忠贤派去坐镇东厂总部)硬着头皮上前:“西厂……七百一十二人,除七人失联(多半已被清除),余者尽数归巢!”

“好!”魏忠贤眼中凶光大炽,猛地一拍扶手,“兵贵神速!刘应坤!”他看向一旁身材魁梧、面色如铁的御马监提督太监。

“老祖宗吩咐!”

“御马监京营,能绝对掌控、刀锋见血的有多少?”

“三千健卒!皆饮血盟誓,唯老祖宗之命是从!”刘应坤声如洪钟,带着武夫的剽悍。

“不够!”魏忠贤断喝,“涂文辅!太仓库府库钥匙在你手!立刻,秘密调拨白银五万两,锦缎千匹!今晚就分赏给那些兵痞!告诉他们,事成之后,升官发财,享不尽的女人财帛!”

涂文辅,这位掌管着帝国财政命脉之一的掌印太监,肥硕的身躯微微一颤,脸上横肉抽搐,最终还是重重躬身:“遵命!奴才……这就去办!”

“王体乾!”魏忠贤目光转向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位掌握着代皇帝“批红”大权的二号人物。

“老奴在。”

“你的笔,就是咱家的刀!立刻拟几道旨意!”魏忠贤语速极快,“内容:第一,申斥内阁诸臣尸位素餐,令其即刻退出宫城,至会同馆待命!第二,因闻宫内有逆贼阴谋作乱,调离原驻守乾清宫、文华殿周围的京营宿卫(多是曹化淳或中立派系),着御马监精锐刘应坤部即刻入宫换防!第三,着司礼监随堂太监王朝辅,暂时接管内廷宿卫,拱卫陛下安全!”一道道伪旨内容如同毒汁般流出。

“用印……?”王体乾的声音有些发颤。

“就用皇帝小儿的玉玺!就在旁边偏殿!王朝辅,你熟悉,你去盖!现在就去!”魏忠贤的命令不容置疑。

王朝辅,这位常在御前行走、心思最为机敏的随堂太监,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却不敢有丝毫犹豫,低声应道:“老奴……这就去用印!”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深知盖上这几道印,自己的名字也将刻在弑君名单的最前列。

“杨寰!”魏忠贤最后看向西厂掌刑千户,眼中是噬人的红光,“你的人,立刻接管宫禁四门!神武门、东华门是重中之重!给咱家死死守住!从现在起,除非手持刘公公、涂公公或者王秉笔的手令,任何官员,包括内阁辅臣、锦衣卫高层、勋贵皇亲,一律不准进宫!硬闯者,”他狞笑一声,“格杀勿论!尸体,就挂在宫门楼上示众!”

“谨遵老祖宗钧旨!”杨寰抱拳领命,杀气腾腾。

魏忠贤扶着楠木座椅的扶手缓缓站起,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大堂。他环视着这些跟随他攀上权力巅峰、此刻却已无法回头的死党心腹,眼中燃烧着疯狂而绝望的火焰。恐惧?有。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将整个世界拖入深渊的暴戾!

“诸位!今日事起仓促,实因顾秉谦、崔呈秀那两个蠢货作死,连累我等!”魏忠贤的声音洪亮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尖利,如同夜枭啼血,“杨毅小儿,假天子之威,已将我辈逼入绝境!他今日面见小皇帝,必是图谋铲除我等!与其坐以待毙,任人鱼肉……”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紫禁城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猛地吐出惊雷:

“……不如咱们提前动手!以清君侧之名,涤荡宫廷妖氛!明日朝会,便是图穷匕见之时!待王体乾的旨意一出,刘应坤的大军接管宫禁,涂文辅的银钱稳住军心,杨寰的人封死内外消息,王朝辅在御前控制局面……”

他的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每一张惨白或亢奋的脸:

“咱家!就带着你们!杀进乾清宫!擒杀杨毅、钱龙锡(内阁次辅)等奸佞宵小!至于皇帝嘛……”魏忠贤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至极的弧度,“宫中‘逆贼’丧心病狂,惊扰圣驾以致龙体……微恙,也是情理之中!到时,天下事,还不是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奴,替陛下……暂代?”

这话如同冰锥刺入所有人心底,赤裸裸的弑君之意昭然若揭!

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浓重的血腥味仿佛提前弥漫开来。

“成了!”魏忠贤猛地振臂,声音嘶哑却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咱家带你们搏个封妻荫子,世代富贵!若败了……”他眼神如同厉鬼,“那就拖着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还有那该死的小皇帝……一起下地狱!总好过引颈就戮!听清楚了吗?!”

沉默了片刻,一股夹杂着恐惧、贪婪与最后疯狂的情绪爆发开来:

“愿随老祖宗!清君侧!安社稷!”声音震耳欲聋,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回响。

司礼监的灯火,将这末日密谋的剪影投射在紧闭的窗棂上,如同狰狞的魔舞。

丑时三刻。紫禁城。

北镇抚司值房内,杨毅的目光死死盯着沙漏,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刀柄。

司礼监密室里,王朝辅用颤抖的手,将温润沉重的皇帝玉玺,重重地盖在那几道足以颠覆乾坤的伪旨黄绫之上,墨朱的印迹鲜艳如血。

更远处,曹化淳值房西厢库房的墙根下,第三块松动的石砖被无声挪开,十二道如壁虎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密道,消失在紫禁城基座最深处。

而乾清宫那面冰冷的金砖墙后,三尺暗格的机括,正静静地等待着……一场泼天的腥风血雨,或是一个仓皇奔逃的身影。

寒夜如铁。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帝国心脏,那疯狂搏动的声音,已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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