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报到就抱回这么厚一摞图纸“摸底”？这“底”怕不是个无底洞！乖乖，这小子怕不是接了份烫手的山芋，搞不好就是阎王账！
那只手伸到半道，离刘光奇胳膊还有半寸远，硬生生拐了个弯，拍向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好像原本就是要拍掉不存在的灰尘似的，动作略显生硬：
“光奇啊，”他声音放得更软和了些，带着长辈特有的“关怀”，“在‘部里’上班了，担子不轻。这‘摸图纸底’的活儿，听着就费脑子，不容易。”
他显出十二分的诚恳，仿佛掏心掏肺：
“往后工作上，要是有啥具体的、需要使力的难处——甭管是想找啥压箱底的图纸资料，还是想打听哪个犄角旮旯厂子里老师傅的门路，你跟大爷言语一声。”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仿佛自己真有多大能量：
“虽说大爷我就在轧钢厂混口饭吃，人微言轻，可这么多年下来，认识几个手艺顶呱呱的老师傅，技术行当里人头儿也还熟络。
真要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坎儿，需要人‘搭把手’、出点力的，千万别跟大爷客气，尽管开口！”
他嘴上说着“搭把手”、“言语一声”、“尽管开口”，脸上也堆满了体恤晚辈的长者笑，显得无比真诚。
心里那盘算却拨得飞快：
这刘光奇要是分到什么清闲衙门，也就图个体面。
可听他刚才话里那意思，看的是“部里”具体项目的图纸，搞的还是“机加工”的机器底子！这年头的机加工图纸，俄文字母扭得跟鬼画符似的！
公差配合全靠一副火眼金睛硬啃下来——去年三车间李工就因看错个小数点，整炉轴承愣是淬成了铁渣渣！主任举着搪瓷缸子骂街，图纸它就这么坑人！
要真是在机械工业部扎进了什么关键处室、核心项目口……
就凭刘海中眼前这嘚瑟样，加上他这当工程师的儿子在背后撑腰……
那在这院里，自己这一大爷说话的分量，怕是要被硬生生压下去一截！
这“帮忙”，既是试探水深，更是提前落个“人情”，埋个伏笔。
他易中海在轧钢厂这么多年，最懂这个！这小子，得先稳住，看看风向再说。
刘光奇心里门儿清，老易这哪是真关心他部里顺不顺？分明是盘算着拿他当块垫脚石，好往上爬捞好处呢！
他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随意地拱拱手，那姿态轻松得仿佛在聊家常：
“劳一大爷您费心惦记！部里嘛，也就那样。新人进去，两眼一抹黑，连灶台的火门朝哪开都还得摸索摸索。”
他轻描淡写地把早就备好的话抛出来，滴水不漏：
“等上头定了调子，分派了去处，一准儿给您递个信儿！”
这话滑溜得很，既没应承什么，也没把话说死，面子上给足了老易，里子却半点实惠没掏。
话音还没落地呢。
“吱扭——啪嗒！”
一声刺耳的响动。
贾张氏叉着腰堵在门口，一手攥着把秃毛笤帚，地上摊着条颜色发黄发硬、皱巴巴像块破尿戒子似的旧床单。
她斜吊着三角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剜了刘光奇一下，从鼻子里挤出两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哟呵！咱们院儿的部委‘大干部’回府啦？”
她把“大干部”三个字咬得又酸又涩，活像嚼着颗发霉的酸枣核。
“啧啧啧，瞧瞧这一身派头！我还当您得穿着笔挺的列宁装，坐着四个轱辘的小轿车，‘呜’一声儿威风凛凛开进胡同呢！敢情还得踩着咱这泥地回来呀？啧啧，真是委屈您这金贵人了！”
刘海中的胖脸“唰”地就沉了下来，拉得比驴脸还长，嗓门也拔高了：
“贾张氏！你搁这儿唱哪出大戏呢！话里有话的，含沙射影说给谁听？！”
“哎呦喂，二大爷您急什么眼呐？”
贾张氏把那破笤帚往墙根儿一靠，撇着嘴，嗓子眼儿里像卡了口浓痰，
“我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想着人家如今身份金贵，跟咱这四合院里满院子土腥子味的小老百姓挤一块儿，怕腌臜了人家？怕是连吃饭都怕串了咱这穷酸味儿！”
她猛地拔高调门儿，尖利刺耳：
“哪像我家东旭！实打实轧钢厂二级工！捧的是响当当的‘铁饭碗’！下月就能上机考三级钳工！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她掰着那几根枯瘦的手指头，唾沫星子横飞：
“四级工？那算个啥！我家东旭闭着眼都能考过去！到时候工钱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四十二块五毛钱，尽管能不能考上还两说，眼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似的往刘光奇身上撩：
“啧，这现钱响当当的票子攥手里，热乎！踏实！这才是正经本事！不比那些个……嗬，空顶着个干部帽子，还得眼巴巴等人‘赏’饭吃的……可得劲儿多喽？”
贾张氏心里那算盘打得噼啪响，笃定自家儿子下月就是院里小辈挣钱的头一份！
干部？听着洋气，没落着实惠在她眼里屁都不是！
听着贾张氏这番井底之蛙的言论，刘光奇心头一声嗤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跟这种把仨瓜俩枣当天大、眼皮子恨不得粘在铜板上的货色较真？
那纯粹是自降身价，浪费唾沫！??他比谁都清楚，?夏虫不可语冰，朽木难雕，费那劲干嘛？??
不过，这些年同住一个院，刘光奇对贾东旭倒有几分了解。?
这人命是不长，可那钳工手艺，还真不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这年头的八级工考试，那是实打实靠力气吃饭，想拧动那卡死的阀门，没副千斤顶似的腰马功夫根本扛不住！
贾东旭那身板能过二级，在刘光奇看来已经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易中海那老狐狸，眼睫毛都是空的，没点油水潜力的人他能收来当徒弟？
那可是预备着将来当“养老拐棍”使唤的！??真要是戳都戳不动的孬货，易中海能把自个儿后半辈子的米袋子扎他腰上？
易中海都能瞧得上，更别说秦淮茹那蜂窝煤心眼子的女人了。
贾东旭要真是个万年一级工的窝囊废命，她能死心塌地守着？
刘光奇心里冷笑一声，?连眼风都懒得再给贾张氏那张刻薄脸，??抬脚拉着刘海中就要往后院走。
跟这种人多说一句，他都觉得掉价。
然而，
“放你娘的狗臭屁！”一声怒吼如炸雷般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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