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禾攥紧袖角的手越发冰凉。
可那股子“定能将这男人拖下地狱”的狂喜,却还烫呼呼捂在胸腔里。
却见周遭人神色如常,她才猛然惊觉。
方才歇斯底里的怒吼,从头到尾,就没一个字是吐字清晰的。
这并不单单是因为情绪激动,加剧了身体痉挛这么简单。
更是因为卫玠!
他自始至终都在暗中加强内力,将她嘴里的每个音节,都悄悄揉成了碎末。
更可恶的是。
卫玠竟还大方地,等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才用内力顺着她胳膊向上攀,直至震碎她下巴,震裂她脑壳,却偏不让她痛快死去。
卫禾只能奋力在剧痛中,咬断自己的舌头。
直到被抬出去,她那双滚着黑血珠的眼睛,还死死瞪着卫玠。
这落到气闷的赵灵月眼里,不就是赤裸裸的依依不舍嘛。
卫禾还含糊地点了她的名字,那龇牙咧嘴的凶样,想来后边的话,应该全是对她的咒骂。
赵灵月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卫禾是自作自受。
赵灵月问心无愧。
可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美丽,反倒有些沉得慌。
她目光不自觉偷扫地上的卫玠,心尖更是忽然发紧,像被什么攥住了似的。
脑子里几乎是不受控地,蹦出一堆乱糟糟的念头。
好像很在意卫玠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是像前世那样发狠自虐?还是冷言冷语骂她?又或者失控掀翻屋里的一切?
赵灵月悄悄咬了咬下唇,压下心头乱绪,只吩咐侍从将人先扶回床榻。
赵绯烟左瞧瞧,右看看。
一边是赵灵月垂着眼,长睫死死掩住翻涌情绪。
一边是卫玠倚靠床头,脸色越发乌沉,隐忍痛意。
两人谁都没先开口。
屋内空气凝结成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绯烟特意放松语调,像是随口问了句:“要不,给玠公子,传个太医?”
“不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撞在死寂的屋里,把压抑又推至一个新高点。
卫玠虚虚撑着身子,指节抵在床沿泛了白,嘴角扯出抹自嘲。
是了,他死不死的,这女人怕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赵灵月始终垂着眸,心里好似得到了,之前猜测“卫玠有解药”的答案。
瞧他这半点不着急的模样,分明早有办法解毒了,还找太医干嘛。
赵灵月这样想着,胸口总憋着股被人耍弄的闷火,烧得慌。
赵绯烟见今日份挑拨离间的效果极佳,怕再待下去惹火上身,赶紧溜之大吉,跟上孙嬷嬷一行人离开,去监督“埋人”了。
屋内,只剩卫阶和赵灵月两人,空气又凝住了。
“你中毒了。”赵灵月开口时,声音很冷,而且句句都不是疑问,“解药在你手里。”
压制蛊毒剧痛,卫玠就已耗损大半内力。
加上方才对付卫禾。
此刻虚得连指尖都在颤。
哪还有力气,去管那烦而乱的心绪。
顺着赵灵月的话,诚实又潦草地应了一个“嗯”字,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又是这种被算计的滋味,赵灵月前世就受够了,怒火蹿上心头。
她开口便把在补药里做手脚的事,扣到了卫玠身上。
可她又想听卫玠亲口解释。
“你为什么这么做?”
卫玠喘得厉害,又一波剧痛袭来。
他已无力回答她的问话,只哑着嗓子,气闷地下了逐客令:“让我静一静,劳烦郡主……今夜另宿别院吧。”
可这明明是她的房间啊!
“行,房间留给你。”
赵灵月猛地转身,裙摆咚一声直接扫掉床脚踏凳,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屋外走。
她认定了卫玠这副冷淡模样,肯定是又把卫禾的死,算在她头上了。
“怕是恨极了吧,连多说句话都嫌烦了。”
好!很好。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嘛。
可心口和嗓子眼怎么都苦哈哈的呢……
赵灵月赶紧抬手,轻轻拍打自己脸颊,给自己打气:“出息点,你自由了。”
末了,她还用指腹撑起嘴角,努力让自己对美好未来,保持微笑。
可她还没走几步。
身后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卫玠直挺挺栽倒,昏死过去了。
赵灵月脚步顿住,终究压不下心头担忧,转身回到他身边,没好气地伸手推了推眼前的男人。
“喂!醒醒,你不解毒了吗?解药在哪儿?喂——”
卫玠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可她不知道这人把解药放在哪里啊。
只能弯下腰,在卫玠身上摸索。
指尖刚触到一个小木盒子。
眼神一亮,取了出来。
“是不是这个?”
卫玠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赵灵月别无他法,只想着打开,给他先找颗药丸子,塞嘴里也行啊。
哪承想。
刚掀开小木盒,手腕忽然一紧。
卫玠竟猛地睁眼,嘶哑又急促地吼了声:“别碰!”危险……
下一瞬,就一把夺过赵灵月手中木盒子,狠狠扔向远处的银骨炭盆。
木盒碎裂,在烈焰中燃烧。
赵灵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呀”了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一只通体乌黑的小虫子,从火焰里蹿了出来,像道黑影,悄摸摸往后厨方向逃去了。
她哪里知道,那母蛊若没心咒控制,也是条会攻击人的嗜血剧毒毛虫啊。
“那什么?不是解药吗?”
赵灵月被一连串变故,整得有点发懵。
等反应过来要继续追问时。
卫玠又两眼一闭,晕死过去了,哪还能回答她啊。
“卫玠!你醒醒。”赵灵月焦急摇晃他胳膊,又拍拍他的脸,“那解药呢?你把解药放哪了?卫玠。”
她急得声音发颤,又把卫玠的衣兜翻了个底朝天。
可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慌乱间,她忽然瞥见卫玠的脸。
唇上的乌紫正顺着下颌往上爬,像墨汁在纸上晕开,一点点染透整张俊脸。
这模样,和赵绯烟毒入心肺时,分毫不差。
突然间。
太医说的解毒之法,闯进赵灵月脑海。
看来,要解卫玠身上这毒。
眼下唯有用她的血了。
赵灵月举起桌面水果刀,对着自己的手掌比划了半天。
心理建设也做了五六回。
“呀呀”的打气声,喊得像只炸毛的小奶猫。
但刀刃和手掌的距离,却始终没有靠近半分……
“呜呜……”
赵灵月鼻尖一酸。
她从小怕疼。
更别提前世祭台上被活剐的滋味,还刻在骨髓里。
赵灵月心脏狂跳着。
眼前的刀和手都晃出了重影。
她叹了口气,突然把刀扔了,摸上肚子,小声同崽崽“商量”。
“崽崽啊,娘肯定不会让你变成没爹爹的孩子,可这刀子也太危险了,喷血收不住怎么办?要不,咱换一个更安全一些的?”
说着,赵灵月举了根绣花针,凑到肚皮前。
“你不吭声,娘就当你同意了啊!”
“愉快”决定后。
赵灵月一脸视死如归。
抬起手。
眼睛一闭。
绣花针稳稳扎进她左手食指上。
“疼疼疼!”
赵灵月终于在杀猪般的嚎叫中。
挤出一颗血豆子,均匀抹到了卫玠的嘴唇上……
卫玠睫毛颤了一下,却没力气睁眼。
一息,两息,三息过去了。
卫玠嘴唇乌色慢慢淡去,但眼皮还是没抬起来。
赵灵月戳了戳他脸颊:“你是故意的吧?喂,别演了,一点儿也不好玩,快起……”
话没说完。
卫玠突然猛地呛咳,血管里好似有东西在暴走,黑血一口接一口往外喷,根本止不住……
赵灵月慌了神,手忙脚乱给他擦。
卫玠无意识攥住她衣角。
这柔软又真实的触感,让卫玠以为赵灵月真守在他的身旁,更加舍不得醒来了。
“没解毒吗?是不是血太少了?要不再给你挤一颗试试?哎哟,别再吐了。”
照这个吐法。
不被毒死,也要吐死啊。
怎办?!
赵灵月指尖都在抖。
可思绪偏在这时,不受控地飘回了前世。
她呕着血跌进卫玠怀里。
弥留时好似看到他红了眼。
像此刻的自己,慌乱又无措地,一遍遍替她拭去嘴角不断涌出的血……
“许是……看错了?”
赵灵月顿了顿。
“嗯……应该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