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陶碗里的苦药汁腾着热气,涩味都快把呼吸给堵上了。
赵灵月抢在卫玠前头伸手:“给我。”
指尖刚要碰碗沿。
孙嬷嬷就猛地攥紧碗身往后缩,生怕她还要闹腾。
可对上赵灵月那双闪亮杏眸,又没瞧出刚才的怒意。
孙嬷嬷胆子又肥起来了。
攥着碗不撒手,还端起老资格开始絮叨。
“郡主,老奴是为您好!老太君纵着您的喜好,可您与太子早有婚约啊。”
婚约……呵。
卫阶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丝丝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
前世,他见过赵灵月的未婚夫。
那人就坐在祭台的沸鼎旁,一碗接一碗,喝着用赵灵月血肉熬煮的汤。
而祭台上奄奄一息的她,连抬眼骂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卫玠的唇线抿成一道冷硬的弧度。
他回来了,就绝不会再让那个喝她血肉的人,靠近她半步。
赵灵月喉间发紧,被那些淬了毒的记忆扎得生疼,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指尖微蜷,再抬眼时,眉眼已渐渐冷了下来。
可孙嬷嬷还在一个劲儿叨叨。
“郡主,您得顾着太子脸面啊,成天往后院藏野男人,传出去毁的是您的名声,丢的是整个赵家的体面!”
“您这双手,将来是要伺候国主的,哪能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喂药?”
什么叫上不得台面?!
还有,鬼才伺候那姓元的!
赵灵月太阳穴突突狂跳。
她本就没打算给卫玠喂药,更容不得旁人这么糟践他。
从前她气急了,总觉得卫玠是阶下囚,是她掌心的玩物,说什么都该受着,也冲卫玠说过些刻薄话。
可经历了前世。
那些曾被她当作“理所当然”的行为和言语。
回头想来,有多幼稚,多混账,多可恶。
赵灵月深吸一口气。
她是想要离卫阶远远的,带着孩子躲个清净。
可他也始终是她肚里宝宝的爹!
这血脉连着血脉的。
赵灵月是真见不得旁人这般鄙夷,轻贱崽爹,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心口那股子不受控的怒火,又“腾”一下,窜上头来了。
赵灵月大脑已被烈焰包围,还没转起来。
手就已经扬了出去,嘴上还扯出冷硬的笑,声音洪亮:“嬷嬷说得对!”
卫玠被这声刺得不轻,眸色暗了几分,心想她果然更在乎那个狗屁太子……
但下一瞬。
就见赵灵月“啪”地拍在孙嬷嬷端药的腕子上。
“咣当——”
滚烫的药汤砸了出去。
大半溅到了孙嬷嬷的冬衣上。
厚棉絮吸了热汤,冒着白气往皮肉里渗。
孙嬷嬷疼得老脸更皱了。
“哎呀!嬷嬷没事吧?”
赵灵月立刻抬手捂嘴,眼里装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懊悔。
“都怪本郡主太激动了!来人,快送嬷嬷去找太医瞧瞧,别给烫坏了。”
哪成想。
孙嬷嬷梗着脖子,硬是不肯挪步:“今日老奴见不着玠公子喝药,说什么也不走!”
看着这油盐不进的模样,赵灵月连翻白眼都觉得多余。
一旁的赵绯烟倒先来了劲,冲外头扬声喊侍女:“再端一碗补药来。”
这是要跟她一杠到底的架势啊!
“好样的。”
赵灵月被这股子执拗气笑了,唇角一勾,露出漫不经心的狠劲儿。
“别一碗碗端了,整锅上吧。”
她这狂怒小猫亮爪子的模样,连说话时都带着点气鼓鼓的颤音,鲜活得像团烧旺的小火焰。
烤得卫玠心尖发痒,喉间轻滚,连呼吸都沾满了她身上的甜香。
可她真是在乎自己吗?
卫玠自嘲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涩意。
不是的,他太清楚了。
赵灵月这个小骗子,只是把他当成了圈定的所有物,见不得旁人轻贱罢了。
可即便把赵灵月的小心思摸透了。
卫玠还是移不开眼,感觉怎么也看不够。
目光牢牢黏在赵灵月侧脸上,心尖都跟着发了颤。
偷偷瞧着她眉间拧起的小疙瘩。
悄悄勾住她说话时偶尔扫过他胸口的发梢,
卫玠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时光。
如果可以。
他想停在这一刻。
他想多看看赵灵月“护着”自己的模样。
赵绯烟着急上了,一下子没收住真性情:“赵灵月!你就不能安分点?为了个男人,犯得着和祖母闹僵吗!”
赵灵月刚要开口回怼。
床脚突然冒出来个傻里傻气的笑闹声,还伴着没章法的鼓掌。
“男人!男人!是野男人!哦——野男人。”
众人循声看去。
才发现是卫玠那个傻子妹妹卫禾钻了出来。
浑身脏污,赵灵月险些没认出来。
卫禾围着床又蹦又跳,脸上挂着咧嘴的傻笑,闹得满室喧闹。
赵绯烟皱眉左躲右闪,连衣袖都不愿被她碰到。
孙嬷嬷脸色铁青,带着侍女们分头去抓,愣是抓不住她半片衣角。
前世。
赵灵月一心扑在卫玠身上。
接卫禾回府,本是为拿捏卫玠。
可这姑娘总趁她不备作祟。
不是推她下荷塘,就是往她碗里扔爆竹。
恶作剧一次比一次狠。
若没有楚离兄弟暗中相护,赵灵月早归西了。
更棘手的是,卫禾还极会藏。
屋顶、狗窝、花田到处躲,想送她走,都找不到人。
赵灵月怀疑卫禾是装疯,却又没证据。
余光扫向卫玠,果见他周身紧绷,眼底满是戒备。
“怎么,还怕我吃了她?”赵灵月低声嘟哝。
卫玠没听清,她也懒得重复。
只盯着他那副“护妹”的模样,心头莫名发堵。
这是卫玠重生后再遇这位“妹妹”。
她是烬域大皇子安在他身边的眼线,手段毒辣。
此刻出现,必不简单。
卫阶下意识张开双臂,把怀里的赵灵月圈得更紧了些。
怕卫禾暗动手脚,更怕赵灵月不知深浅主动凑上去。
可落在赵灵月眼中,就是他护着卫禾的模样了。
毕竟,前世卫禾死在郡主府荷塘。
他发了疯似的砸院子,换一处,砸一处。
几天几夜不见她,见了面不是甩脸,就是冷言冷语的怀疑和猜忌。
还真从未信过她呢……
“嘁!”赵灵月没好气拍开卫玠的手,“不用这么宝贝吧?本郡主还没对她做什么呢。”
卫玠没听出她的气话,只警惕盯着卫禾,语气发沉:“你别招惹她。”
“凭什么?!”她嗓门陡然拔高,“是她先欺负我,我还没算账呢!”
“赵灵月!”卫玠急了,想让她别冲动。
“叫你姐姐干嘛?”
“你!”
赵灵月撇开眼,努力收回一发不可收拾的委屈。
为个混蛋男人!不值当——哼!
卫玠被堵得一噎,喉间发紧。
明明是怕她被卫禾算计。
这蠢女人还真是半点不领情!哼——
两人胸口那股急意,都没处撒了,只剩憋闷堵得慌。
卫禾那边正躲着抓她的侍女,眼尾却偷瞟着床上的两人。
把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小声对峙”,全看了去。
她本是来确认卫玠有没有被送走。
顺便把赵绯烟的断肠草换成控心蛊,准备让赵灵月的“新欢”,接替卫玠的棋子位。
可眼下。
卫玠没走。
看她的眼神又警惕又没温度,像在看个死人,激得她浑身发毛。
赵灵月见卫玠注意力还黏在卫禾身上,心里闷火一下子喷了出来,撑着身子就要从他腿上下来。
“你要去哪?”卫玠立刻攥住她的手腕,警惕追问。
赵灵月没好气顶了回去:“我还能吃了你妹不成!”
卫阶摸不准她的心思,只急着拦:“你别过去。”
转头又冷呵卫禾:“出去!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哥哥……野男人!凶!男人凶!”
卫禾噘起嘴说傻话,眼眶微红装委屈,颤颤巍巍往门外挪。
实际她心里可清醒了。
今夜下了蛊的补药,怕是要浪费了。
她可没法在卫玠眼皮子底下,再借着“傻态”,近距离观看蛊虫起效了。
但偏是卫玠这“护短”的态度,激起了赵灵月的九十斤反骨。
她忽然弯眼,笑冲卫禾招手。
“哎,既然来了,就别走啊。你看,我祖母给你哥煲了好大一锅补药,心意可不能浪费。我这儿有桂花糖,你把这锅补药喝了,糖全归你。卫禾,想吃糖不?”
哼哼。
赵灵月心底奸笑,一锅喝不死你,但至少也算报前世的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