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仍感春寒料峭,可京中人人盼春之心雀跃,迎春宴远比春日来的更早些。
本来燕安只想办个小宴,叫几个好友热闹热闹顺手就帮了北狄谨的忙。
不过既然要帮北狄谨这个忙,那在公主府办就不合适了,得在定南王府办,但这是定南王府的第一次宴请,办小了又不是那么合适。
于是这场本该是个小插曲的聚会被生生撑成了一个大戏台,邀约之众宾客之多让迎春宴被办成了一场仅次于新春宫宴规模的大宴。
连燕帝听说后,都派宫门统领跟着三皇子前来添彩。
又因着张皇后近日突感恶疾闭宫幽居,燕帝见前来请安的二公主郁郁寡欢,便将二公主晏嘉也赶去赴宴,好沾些春日生发之气,也算是为皇后祈福了。
于是二公主丧眉搭眼的带着宫人迈进了定南王府。她在花园里绕了一圈,惊觉自己竟是如此寂寞。
江紫菱在府里养胎没来,太子仍“忧心”母后没有出宫,好不容易看到了母家张府的几个表妹在亭中赏梅品茶,二公主眼前一亮,难得主动凑上前去。
“张家妹妹们真是好雅兴。”
张家几个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不清楚今日什么风把二公主吹到了她们面前。
要知道以往她们去给二公主请安,二公主可是一副多看她们一眼都不肯的模样,今日竟改了性子主动上前?
“晏嘉公主安。”
张家大小姐看二公主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揣摩上意:
“晏嘉公主可否赏臣女一个脸面,一起听雪赏梅?”
晏嘉矜贵的点点头,身后的宫人鱼贯而入,擦拭、焚香、布茶,好一通忙碌后,晏嘉公主才缓缓落座在张大小姐让出的主座上。
张家几个小姐看着这阵仗更是拘束不自在,一时间只一个劲围着晏嘉恭维奉承。
被众星捧月着的晏嘉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场面逐渐热络起来。
张家年纪最幼的六小姐心思活泛,见二公主难得如此赏脸,又自持年幼,就想趁热打铁跟公主攀攀交情,万一以后能常伴公主左右,日后挑个好郎君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样一想张六小姐当场就叫上了二公主表姐。
这一声表姐一出,二公主脸色骤变。
这帮庶子之女也敢跟她攀亲?竟还敢登鼻子上脸叫自己表姐?
当年外祖母可只生了母后一人!即便继夫人后来被扶正,她那几个便宜舅舅也是张府的庶出子!更何况她是天家女!她这尊贵的嫡公主肯屈尊降贵跟她们说说话,她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二公主当下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拂袖而去,只留下张家几个小姐面面相觑。
二公主气冲冲的走出院子,迎面撞上去前院侍画的下人,五颜六色的颜料打翻了一地。
二公主赶紧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裙,万幸没污了衣裙。晏嘉盯着眼前的下人,怒火更是高涨,一脚便把撞到她的下人踹翻。
“混账东西,没长眼睛吗!”
二公主正要再多踹几脚泄愤,抬头恍然间仿佛看到张家舅父被下人领着急匆匆的走过。
二公主直觉奇怪,怎么如此匆忙鬼祟?
二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大声斥骂身边的下人:“一群蠢货!都站在这!别跟着本宫!”
说罢二公主只身跟着前面的二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偏僻幽静的小院中。
看到下人们都退出到院外,二公主眼珠子一转便蹑手蹑脚闪进院子,绕到后窗下,斜倚着墙,把耳朵贴近窗边。
只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拍在桌上,大舅父张宇砚怒道:
“这是什么?你今天在这到底想干什么?”
“自是能让我们张家飞黄腾达的好东西。”小舅父轻佻道。
“只可惜你打了一手好算盘,结果太子根本没有出宫!更何况那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能撺掇她做此下作之事!你又把我们张家置于何地?!”
“如今宫里那位病急闭宫,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太子心性漂浮,眼里根本没我们张家!我们自是要自己寻出路!屏儿与太子若在今日被众人捉奸在床,反正太子惯常不检点,有江家那个的前车之鉴,屏儿自然轻松被封个侧妃…”
“你急什么,那位正位中宫,我们张家的女儿怎么也该是太子妃才是,怎可为了屈屈侧妃之位行此…”
“大哥!那女人跟我们不是一条心的!她害我们母亲被灌毒酒而死,害我们妹妹在冷宫疯魔至今,她恨张家,恨我们,她不会让张氏女成为太子妃的!你清醒点!”
晏嘉踮了踮脚,把耳朵贴更近了。
他们这是在说母后?
呵,怎么能叫害,那不是继夫人和张淑妃那两个蠢货咎由自取吗?谁让她们得势时那样欺负母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二公主心里一边反驳一边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可下一秒一颗惊雷便向她劈来。
“再说晏嘉才是淑妃娘娘的亲女儿,可对我们却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德行!你就知道那女人对我们张家的态度了!”
“闭嘴!还想要你的脑袋就不要再提这件事!”
二公主脑内无限循环着“燕嘉才是淑妃娘娘的亲女儿”,舅父们后面又说了什么她都无暇理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院子,像个游魂一样,在定南王府角落里一个人飘荡。
不可能!自己怎么可能不是母后亲生的孩子呢!自己可是最尊贵的嫡公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她脑海里不自觉的回想起一幕幕张皇后曾经责打辱骂她的画面,她一直拼劲全力的讨好母后,可从未换来母后对皇兄十分之一的温柔。
她以前总是躲闪着看张皇后,不敢直面张皇后看着她眼睛里那似有若无的讥讽与恨……
是了,那是恨!她以前从不敢想张皇后看着她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毕竟怎么会有母亲恨自己的女儿呢!
是了,或许她根本不是自己的母亲!
怪不得她每次看到自己眼神里总是那么复杂,好像得意,好像痛恨,好像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她真是可笑,竟奢望一个根本不可能对她有一丁点爱的仇人爱她,她活着的十五年简直是笑话!
眼中的泪溢了出来,一股股下落,很快二公主就感觉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薄冰。
但心寒犹胜天寒。
失魂落魄的二公主根本没注意脚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池塘边,被积雪下的树根绊倒,一下跌到结着薄冰的小池塘。
她先是被薄冰缓冲了一瞬,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只是跌到了地面,接着水面上的薄冰似是急着为她让路,你推我我推你的朝向四面八方蔓延退去。
一瞬间,晏嘉便被冰冷的池塘拖入怀中,水面刹那就淹过了她的头顶。
被淹没的一瞬间她想起母后曾说起被继夫人搓磨寒冬推入池中时,她被无边的黑暗与恐惧包围,险些没了一条命。
闭上双眼,晏嘉脑海里浮现出母后每每说起这段往事时那布满狰狞与恐惧面庞。
这便是当年母后的感受吗?一滴热泪冲出了她的眼眶,归入无边寒冷的池塘中。
她好累。
晏嘉静静地闭上了眼,就这样沉寂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吧。
忽然周遭的池水上下跳动起来,她被一股力量拉出了池塘,她仿佛看到身披金光的仙人正在悲悯看着她,她躺在仙人怀里想冲仙人笑一下,只可惜黑与白明与暗的对比是如此让人眩目。
她晕过去了,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燕安正陪同定南王在正厅待客,忽见雨濛匆匆赶来:
“殿下!二公主刚跌入池塘被姜大公子救起来了!”
燕安闻言满是不可置信的探起身子:“她怎么会跌进池塘?这么冷的天!”
雨濛也颇感无奈:“二公主不知为何挑了个偏远的地去,她又不让身边的宫人跟着……跌进去的时候我们实在来不及反应,幸好姜大公子在附近。”
燕安一下想到了当年张皇后在张家庄子上也是寒冬腊月被推进了池子中,她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
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也无益,只求把伤害降到最小,燕安赶忙吩咐:“快去请太医!”
燕安心里默默想着,晏嘉千万别落的跟张皇后一样的下场。
北狄谨在心中暗自思衬,姜大公子姜铭恩?是姜铭曳的长兄吧?
当下北狄谨主动吩咐身边人:“我这带了许多大漠的伤寒药与金疮药,也一同送给晏嘉殿下和姜公子,或许用得上。”
公主出事,宫门统领也不好再悠哉喝茶,于是他起身跟定南王告罪,前去公主近旁待命。
转身之时,宫门统领扫过三皇子,嘴角挂起一抹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