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平和下来,庄生心中对自己目前状态进行思考。
速度确实是快起来了。
这些日子辛勤,除了借出的10个珊瑚币,此刻背包中,庄生拿下背包,一个个数着,还有79枚。
最初三天只能勉强完成三张,如今已能稳定抄出四张。
基础奖励二十四枚骨币,符图自己目前画的颇有心得,若四张皆成,各有奖励,还能再添八枚。扣除每日最低饭食消耗,接任务必须花费的3个珊瑚币,能净赚二十六枚。
这笔账,庄生在心里反复盘算,如同荒漠旅人反复摩挲怀中仅存的水囊。
此时,速度,就是一切。
那帮借贷者刚吃了大亏,更被当众削了脸面,小肚鸡肠都是对他们优化后的评价,报复自然是铁板钉钉的事。
庄生闭了闭眼,脑海中掠过无数阴损的念头: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废掉自己这双赖以抄书的手。
自己疯狂存钱的样子肯定无法掩盖,稍微琢磨就能明白自己的目标。
200珊瑚币,是自己的终点,而他们的目标,自然是破坏自己最重要的事。
耽误挣钱,一箭双雕。
他们必然死死盯着自己攒钱的进度,绝不会容忍自己安稳。
“呼……”
庄生再次长长吐息,虽有压力,也不后悔自己刚做的事。
压下心头翻涌的念头。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实在不行,还有最后那招,召唤“引导者”,一次五币,剜肉般的价格,但能换得绝对的安全。
自己目前的挣钱能力,也不是不能支持。
休整一日,养足了精神,庄生再次踏入通往任务骨室的长廊。
骨质的墙壁泛着冷白幽光,人来人往也不觉得拥挤,庄生避开路人,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廊里风吹的细响都让庄生肌肉瞬间绷紧。
然而,一路风平浪静。
三日抄录,波澜不惊,又一笔骨币沉甸甸落入背包。
第二次接取任务,庄生心头的提防并未松懈,反而因这过分的平静而更加凝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
庄生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完了全程,依旧无事发生。
完成,收钱。
骨币总数悄然突破百枚大关,那份沉重感却丝毫未减。
第三次。
当庄生踏出接取任务的骨室门槛时,恍惚间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廊道幽深,冷白的骨质墙面映着来来往往人群孤寂的身影。
前方路过瀚海厅的入口。
那扇巨大的拱门内,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庄生脚步不停,走在靠墙壁里侧,可以避开任何企图与自己接近的人。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庄生面前不远,一个手捧散乱书籍的身影猛地一晃!
那是个身量纤细的少女,穿着外院常见的藻衣,面容清秀,此刻却柳眉紧蹙,唇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惊呼一声,柔弱无骨地朝着庄生直直倒了过来!
庄生瞳孔骤然收缩。
想也不想,右脚猛地蹬地,身体硬生生向左侧急闪!
“哎哟!”少女的惊呼带着哭腔,人已扑到空处,撞在一侧骨廊墙壁上。
庄生正想后退远离,却见少女把手中那些散乱的书籍,朝着庄生面门狠狠一掷!书页哗啦啦翻飞,瞬间遮蔽了庄生的视线!
更致命的寒光,紧随其后!
少女借着掷书的力道,后脚蹬墙,拧身旋近,一道森冷的锋芒如毒蛇出洞,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刺庄生还未来得及收拢的右手手腕!
目标明确:断其执笔之手!
电光石火!生死一线!
然庄生视线被阻,什么都看不到,但警惕心始终保持,此刻毫不犹豫,大声厉喊。
“引导者救命!”
庄生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这声嘶吼里。
声音撕裂了骨廊沉闷的空气,引来众人瞩目。
几乎在“救命”二字脱口而出的同时,庄生身前尺许的空气猛地向内一陷!一道骨白色的身影凭空撕裂空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降临!时间瞬间被冻结,纷飞的书页悬停在半空,那少女前刺的身形连同她手中闪着幽蓝寒芒的短刃,都如同被嵌入凝固的琥珀,瞬间僵直不动。
短刃的尖端,距离庄生下意识护在胸前的右手手腕,仅余寸许!
“呼…呼…”庄生后退两步,皱眉盯着那少女手中的匕首。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凉。
五枚骨币的代价!
庄生毫不犹豫地摸出骨币,递给引导者,引导者始终沉默,接纳了骨币,那骨白的、似人的指爪只是轻轻一拂。
凝固的空间如同水波晃动。
少女的身影连同她手中的匕首,如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抹去,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几片失去凭依、缓缓飘落的书页,证明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虚幻。
庄生站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不敢耽搁,朝着任务骨室的方向快步离去!
领取任务,坐在了任务骨厅里,庄生才放下戒备,长呼口气。
报复,终于来了。
比预想的更阴毒,更直接!目标明确,如同庄生想的那般,直接想要毁掉自己赖以生存的手!
惊恐只在霎那,但余味始终在心中环绕,这次是自己嘴快,下次呢?万一来不及可能如何,庄生琢磨,闹不清楚为什么在此处任务点不能领取任务,外院这反人类的设计真实让人不痛快,不过引导者的安全感真是毋庸置疑。
庄生双手顶着眉心把脑袋架着,思索是否可以雇一个引导者。
摘要中关于引导者的内容少之又少,但庄生记得有提醒,引导者对珊瑚币是真的喜爱,只是不知道这种家伙,有没有人性。
但愿没有人性,有人性的话,自己肯定没有接待组织钱多。
胡思乱想到此为止,庄生按下心头翻飞的思绪,把目光凝聚在任务上。
时间在凝神静气的抄录中悄然流逝。
三日已过。
又四张符箓完成!
庄生搁下骨笔,微屈僵直的手指。三日辛劳,终至功成。
指尖探向皮卷,欲做最后检视。
“哐啷!”
刺耳爆裂声在身侧猝然炸响!
似骨锤砸地!庄生一愣,刚转头,眼角余光捕到一道乌影裹挟浓烈墨腥,如毒蟒暴起,直噬案头!
tmd,是墨水!
不及转念,身体已先动!双臂如铁闸猛合,死死护向案头骨纸!筋肉瞬间绷如满弓。
然水无定形,墨更无情。
“噗嗤!”粘稠冰凉的墨汁如黑莲怒绽,带着蛮横的冲击,覆顶而下!
时间被墨色钉住一瞬。
庄生垂首,身上已经被墨水染色大半。
臂弯之下,那叠护住的灵纸,已成墨污地狱。
浓汁横流、渗透、晕染,贪婪吞噬每一粒清晰墨字。字迹在污迹中扭曲、膨胀、溃散,终融为混沌。骨纸吸饱墨汁,软塌卷曲。
三日枯守,弹指尽毁。
整座骨厅死寂。
有伏案者被惊动,抬头望来。更有事不关己者,依旧抄录。
庄生木然抬头,看向始作俑者。
“哎哟!对不住!脚滑!实在对不住啊!”
浮夸的歉声刺破死寂。
一个套着灰藻袍、体型壮硕的身影,正慢悠悠从地上爬起。
脸上不见丝毫歉意,反而堆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拍打衣摆的动作刻意做作。
看到庄生目光转过来,下巴挑了挑,目光得意,嘴角咧开:
“这位大善人,问你声好!”
字字如冰锥。
那笑容盛满恶毒快意。
众目睽睽下,如同鞋底碾脸。
庄生不语,骨桌上双手瞬间攥拳,骨节爆出细微“咯咯”声。
庄生钉住那张脸,看的那壮汉得意神色不在自然,忍住怒意,语气平淡,张嘴回道:“知道了。”
.....
“滋扰秩序!污秽骨厅,囚一日。”
任务点骨厅引导者,那具灰白无面的骨质守卫,适时现身。毫无感情的声音随着出现,冷冰冰的宣布处理结果。
庄生等了又等,未等到对自己的补偿。
守卫甚至未瞥庄生与那片狼藉一眼。
程序已执行,事即了结。
它无声消失,仿佛一直在任务点领取骨笔处,从未在这里出现。
骨厅恢复安静,沙沙的抄录声复起,比死寂更刺耳。
几声极低的叹息,碎在其中。
庄生静坐原地,如墨汁浇铸的骨雕。
垂首,目光落回案头墨污。
墨痕未干,冰凉黏腻。
交付任务,无一合格,损毁反而需要赔付,四张灵纸,一罐灵墨,三日辛劳,一无所得,亏了11珊瑚币。
庄生走在骨廊中,狼狈者许多,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藻衣染墨,身体也避不开,脸颊也被墨色侵染,双臂更是重灾区,几乎看不到手臂颜色。
墨汁在藻衣上晕出大片黑斑,像极了宣纸上泼洒的败笔。庄生踩着骨廊地面,每一步都带着墨渍的腥气,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壮汉拍碎墨罐时的嘴脸。
前两次任务空档,他还以为那伙人不过是些街头混混,仗着人多欺负新来的。可这几日的手段却越来越刁钻——借刀杀人的袭击者,伪装柔弱的女刺客,如今又来个“脚滑”毁了他三日成果。分明是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算准了他何时最脆弱,何时最在乎。
“是我看走眼了啊。”庄生攥紧拳头,指节硌着新成的老茧。
那壮汉怕只是牵线木偶,背后定然有更缜密的势力撑腰,不然哪来这么多甘愿当枪使的弃子。
“交保护费?”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庄生狠狠按了下去。
三日抄录的心血毁于一旦,赔付的 11枚珊瑚币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庄生狠狠鄙夷自己软弱的内心,抬手挥掌,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骨廊里荡开。
“就你下贱!”
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周围路过的人瞥了眼,脚步没丝毫停顿。
有人衣襟沾着干涸的血迹,有人胳膊打着简陋的骨夹板,谁不是在泥沼里挣扎?谁又不想抽自己两巴掌呢?
现如今,借贷者也避自己如蛇蝎了。
脚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等回过神时,庄生已站在那扇熟悉的骨门前。引导者冷酷的面板上,金色微光在眼窝处明灭,像两簇不会发烫的鬼火。
庄生摸出枚珊瑚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送你,要么?”
引导者没动,骨壁上凭空浮现出文字,最上面依旧是“基础骨室——3珊瑚币/日”。
庄生把珊瑚币塞回兜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松了口气,或许是觉得这冰冷的规则反倒让人踏实。
目光往下滑,突然顿住,光幕底端,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有这样一段标识:“尊享骨室——10珊瑚币/日”的字样泛着微光。
下面的注解写得明白:五十平空间,含卧具、盥洗、净室。
庄生低头看了看自己,墨渍斑斑的衣袍下,骨头硌得生疼。
庄生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
财路都快被人堵死了,再不对自己好点,岂不是白受这些罪?
“道经有云……去tmd!”庄生收敛笑意,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管他什么先贤古训!管他什么韬光养晦!
“开尊享骨室。”庄生拍出十枚珊瑚币,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骨门滑开的瞬间,暖意混着淡淡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
地面不再是冰冷粗糙的原始骨材,而是铺着一层浅褐色的、带着天然木纹的温润板材,脚踩上去,温暖而坚实,隔绝了地底深处传来的寒意。
靠墙处,一张宽大的木床稳稳安放,上面铺着厚实素净的灰色被褥,床架线条简洁利落。旁边是一张同样木质的方桌,配着两把敦实的靠背椅。桌面上空无一物,光洁得能映出人影。
靠内里一些,隔着一道低矮的屏风,听得水流声哗哗,惊奇的出现一处小泉眼,水流循环,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庄生绕着屋子转了两圈,手指拂过桌面,没沾半点灰尘。
和之前那只有骨板的骨室比,这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除了价格贵,挑不出半分错处;可贵从来不是人家的错,是自己的。
墙角立着面打磨光滑的骨镜,庄生走过去,镜中人倒影其上。
墨汁染得脸像块没洗干净的砚台,颧骨高高凸起,眼窝陷成两个黑窟窿,身上的藻衣空荡荡的,活像挂在衣架上。
说骷髅成精是夸张了点,但形销骨立是半点不假。
庄生左右乱扭,怀疑自己还能否活过两天。
脱下来的藻衣泡在水里,墨汁混着污泥散开,看得人阵阵作呕。
庄生干脆赤裸着走到角落的骨板处,拍出去三枚珊瑚币,换了套崭新的灰藻衣。
庄生回到泉眼旁,看着清澈的、带着一丝地底特有凉意的水流,迫不及待地盛起,兜头浇下。冰冷的水流激得浑身一颤,却带来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极致畅快。
庄生用力搓洗着头发、脸颊、脖颈、胸膛……墨痕和污垢在清水的冲刷下渐渐溶解、褪去,露出底下苍白的的皮肤。
水流顺着嶙峋的肋骨淌下,汇成浑浊的小溪流到脚边。
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被搓得发红,直到地上的污水不再乌黑。
庄生关掉水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仿佛都变得清新起来。
“不是自暴自弃,胜是自暴自弃。”庄生对着镜子扯了扯新衣服,心里这么想着,却莫名松快了些。
走到那张方桌前,庄生缓缓坐下。
木椅结实稳固,承载着自己轻飘飘的体重。
旧背包被拎了过来,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光洁的桌面上。
叮叮当当。
清脆的撞击声在过于安静的骨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堆珊瑚币散落开来。
庄生伸出手指,将它们一枚一枚拨开,排好,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在清点最后的家底。
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触碰着那些冰凉坚硬的棱角。
一枚,两枚,三枚……十枚……五十枚……
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最终,所有的币都清点完毕,整齐地排列在桌面上。
一百一十五枚。
距离那个沉甸甸的目标两百枚,还差了整整八十五枚。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而就在片刻之前,刚挥霍了十三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