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深夜狐眼窥探事件后，幽溟殿的气氛愈发微妙。无形的结界被加固，巡逻的侍卫增加了两班，空气中总是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种凛冽的警惕感。九幽更忙了，有时甚至几日不见人影，回来时周身都带着未曾散尽的、来自远方的血腥与风尘。
我依旧被困在这一方华美的天地里，对着日益精进的灵力控制（虽然依旧菜得抠脚）和毫无进展的归家之路发愁。那种被当做“珍稀保护动物”圈养的感觉，并不好受。
某日午后，我正对着窗外一丛散发幽蓝光芒的、名叫“梦魇罗兰”的灵植发呆——据说它的香气能让人陷入短暂的迷梦——湘玲端着一碟点心进来，脸色比平日更凝重几分。
“王后，这是膳房新制的凝玉糕，请您用些。”她将碟子放下，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避开了我。
那糕点晶莹剔透，看着挺诱人。我拈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冰凉，入口即化，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是一种……活生生的、能让人感觉到“活着”的滋味。
我叹了口气，放下糕点：“湘玲，王上他……平时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除了处理政务和揍人之外。”
湘玲似乎被我这大逆不道的问题震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王上……不重口腹之欲。若说偏好……似乎对‘蜜焰果’略有不同。”
蜜焰果？我立刻竖起耳朵。这名字听起来就甜滋滋暖洋洋的！
“那是什么？宫里有没有？”
“此果生长于极南炎谷之地，性极烈，汁液粘稠炙甜，于修行并无大益，且采摘不易，故宫中……并无储备。”湘玲一板一眼地回答，语气里带着对这种“无用之物”的不以为然。
极南炎谷？听起来就很远很危险。我心里刚升起的小火苗熄了一半。
但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念头却在我心里扎了根。九幽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强大、冷漠、拥有一切。可他那偶尔按向旧伤处的手指，那深夜里独自批阅奏报的孤寂侧影，那周身化不开的冰冷……让我莫名觉得，他或许也需要一点纯粹的、无关利益、无关力量的“甜”。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想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讨好，也不是为了回报，只是想这么做。
我翻遍了幽溟殿里那些厚重的古籍，终于在一本《四海奇物志》里找到了关于蜜焰果的记载：形如赤焰，皮薄如纸，汁液如熔蜜，性极热，唯寒冰玉可暂存。
寒冰玉……我好像在哪见过？
我想起来了！在书房多宝阁的角落里，闲置着一套寒冰玉雕成的酒具！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子里成型。
我知道私自出宫是重罪，更别说去那么远的地方。但我体内那点可怜的神力，加上对现代地图导航和野外求生节目（感谢贝爷）的模糊记忆，或许……可以一试？
几天后，我借口修炼需要绝对安静，遣开了所有侍女，将自己反锁在偏殿。然后，我换回那身早已被洗净珍藏的卫衣牛仔裤，将头发利落扎起，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的灵力——
目标是，幽溟殿结界最薄弱的一处角落！这是我这些日子偷偷研究发现的！
过程比想象中艰难。那结界强悍无比，我这点灵力如同蚍蜉撼树。但或许是因为九幽赋予了我一定权限，又或许是我的神力属性特殊，在耗尽大半力气、差点虚脱之后，我竟然真的撕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转瞬即逝的缝隙！
不敢犹豫，我闪身钻出，朝着记忆中古籍记载的南方，发足狂奔。
一路上的艰辛难以言表。蛇界远比我想象的辽阔和危险。我用三脚猫的功夫躲避着奇怪的生物，靠着直觉和那点微薄神力辨认方向。衣服被荆棘刮破，脸上沾满尘土，好几次差点迷路，全靠着一股倔强的念头支撑。
终于，在我灵力即将耗尽，双腿如同灌铅之时，我感受到了一股炽热的气息。一片赤红色的山谷出现在眼前，谷中生长着零星几株矮树，上面结着几颗拳头大小、如同燃烧火焰般的果实！
蜜焰果！
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用早就准备好的寒冰玉盒盛放。指尖触碰果皮的瞬间，一股灼人的热浪和几乎凝成实质的甜香扑面而来。
成功了！
狂喜之下，我忽略了身后岩石阴影里，一双悄然睁开的、属于某种守护凶兽的猩红眼睛……
当我拖着疲惫不堪、浑身狼狈的身体，用最后一点力气再次撕开结界缝隙爬回幽溟殿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暗紫色的微光。
我几乎是爬着回到偏殿的，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玉盒。
还没来得及换下脏污的衣服，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九幽站在门口，一身寒意比往日更重，金色的竖瞳如同淬了冰，死死地盯着我，以及我怀里那个散发着微弱热意的玉盒。
他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跳上。
“去了哪里？”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我被他吓人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地把玉盒往后藏了藏：“我……我就出去……透了透气……”
“透气？”他猛地伸手，快如闪电，根本不容我反应，那个寒冰玉盒已经到了他手中。他打开盒盖，看着里面那颗赤红如焰的果实，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能让人窒息！
“蜜焰果。极南炎谷。”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你知道一旦被发现私自离宫，是什么下场？！”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那怒火几乎化为实质的冰焰，在他眼底燃烧。我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倔强地仰着头：“我……我就是想……”
“想什么？”他猛地打断我，逼近一步，冰冷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我的额头，“想证明你不是废物？还是想告诉所有人，本王的幽溟殿形同虚设，连个人都看不住？！”
他的话像冰冷的刀子，扎得我心口生疼。委屈和后怕瞬间涌了上来，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我不是废物！”我带着哭腔吼回去，“我就是看你这几天好像很累！听说这个甜！就想让你吃点甜的！怎么了？！有错吗？！”
吼完，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恨死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了。
九幽猛地顿住。
所有的怒火和斥责都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和委屈，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玉盒里那枚与他冰冷气质格格不入的、炽热而甜蜜的果实，那双万年寒冰般的金色瞳孔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错愕”的情绪。
寝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我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声。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周身的骇人戾气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种冰冷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合上了玉盒盖子，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我瘫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觉得又丢人又难过。完了，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还把他彻底惹怒了。
不知过了多久，湘玲悄无声息地进来，看到我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替我收拾了满身狼狈，又端来了安神的汤药。
我像木偶一样随她摆布，心里一片冰凉。
晚上，我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辗转难眠。就在我以为今夜注定无眠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九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白玉小盏。他走到床边，将小盏放在床头矮几上。
盏里，是几颗剥好的、晶莹剔透如红宝石的蜜焰果肉，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和温热的气息。旁边，还放着一小壶显然是刚沏好的、用来解腻的清茶。
他站在那里，垂眸看了我片刻。月光透过窗棂，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看不清神情。
“没有下次。”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却听不出丝毫怒意，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说完，他转身离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我愣愣地看着床头那盏甜得灼目的蜜焰果，又看了看那壶体贴的清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暖。
所以……他这是……接受了？
用这种……极致别扭又冰冷的方式？
我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果肉放入口中。
下一刻，极致炽热的甜味瞬间在口中炸开，汹涌澎湃，几乎要烫伤舌头，却又带着一种无比纯粹、极具冲击力的欢愉感。
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冰冷的阴霾。
我捂着嘴，被那霸道的甜味冲得眼泪又冒了出来，却忍不住又拿起了一块。
这条蛇……
我一边吸着气对抗那灼人的甜，一边看着那扇他离开的门，心里五味杂陈。
真是……又冷又硬，又……该死的让人心头发烫。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