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云骁几乎没怎么睡着。伤口的疼痛、陌生的环境、潜在的危险,让她始终保持着一种半清醒的警觉状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立刻睁开眼,握紧枕下的匕首。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开始有了人声。脚步声、泼水声、粗鲁的吆喝声逐渐多了起来。寨子从沉睡中苏醒。
云骁感到喉咙干得冒烟,肩头的伤处灼热疼痛,全身都因为高烧而酸软无力。她知道不能再躺下去了,必须去弄点吃的,然后想办法处理伤口。
她挣扎着坐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皱巴巴、沾着血污的男装,将头发重新束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不堪。然后,她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但也清新了许多。阳光还没完全照进这个山坳,大部分地方还笼罩在阴影里。不少屋子的门都开着,有人进出。男人们大多身材粗壮,面带凶悍之气,看到云骁这个陌生面孔,都投来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审视的目光,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则充满敌意。
云骁面无表情,尽量忽略那些目光,凭着昨晚模糊的记忆,朝着秦烈提到的那个“大灶房”方向走去。
灶房位于寨子中央那片平地的边缘,是一间很大的木棚子,顶上冒着阵阵炊烟。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混杂的食物味道——主要是粗粮和野菜混合熬煮的气息。
棚子外面已经排起了不算长的队伍,大多是些妇孺和看起来地位不高的汉子。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碗盆,沉默地等待着。几个围着油腻围裙的伙夫正在大锅前忙碌,用巨大的木勺搅动着锅里糊状的食物。
云骁的出现,让排队的人群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所有人都看向她,低声议论起来。
“看,就是那小子……”“听说是烈哥昨天半夜带回来的?”“瘦得跟猴似的,还带着伤,烈哥捡这么个废物回来干嘛?”“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什么来头……”“屁的来头,你看他那样子,像是有来头的吗?”
那些议论声并不刻意压低,清晰地传进云骁的耳朵里。她像是没听见,默默地走到队伍末尾站定。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瘦弱妇人,她回头看了云骁一眼,眼神里有些同情,又有些害怕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轮到云骁时,负责分饭的那个胖伙夫斜着眼打量她,用木勺敲了敲锅沿,粗声粗气地问:“新来的?哪个堂口的?碗呢?”
云骁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盛饭的家伙。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胖伙夫嗤笑一声:“连碗都没有?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干活!”
后面排队的人发出几声哄笑。
云骁站着没动,看着那锅冒着热气的、看起来并不美味的糊糊,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饥饿和高烧让她的胃部阵阵抽搐。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刚打完饭的老头,犹豫了一下,把自己那个破了一个口的粗陶碗递了过来,低声道:“先用俺的吧,小伙子。”
云骁愣了一下,看向那老头。老头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憨厚和一点怯懦。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胖伙夫就不耐烦地吼道:“刘老拐,就你他妈的多事!赶紧的!”说着,他舀起一勺糊糊,没好气地倒进老头递过来的碗里,分量明显比给别人少。
云骁接过那还烫手的碗,低声对老头说了句:“谢了。”
老头摆摆手,没说话,蹒跚着走到一边蹲着吃去了。
云骁也端着碗,走到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蹲了下来。她看着碗里那灰乎乎、几乎看不到几粒米星的糊糊,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但她没有犹豫,用手抓着,快速地往嘴里塞。
味道很差,粗糙得拉嗓子,但她必须吃下去,这是活下去的能量。
她吃得很快,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滚烫的糊糊暂时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
刚吃完,准备把碗还给那个叫刘老拐的老头,就听到一阵嚣张的笑声传来。
“哟,这不是烈哥昨晚捡回来的那个小崽子吗?怎么蹲在这儿吃猪食啊?”三个穿着劲装、腰间挎刀的汉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眼神不善地盯着云骁。
云骁认出来,这人昨晚似乎就在寨门口,当时看她的眼神就充满敌意。
她慢慢站起身,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刀疤脸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嘴角带着嘲弄:“小子,听说你挺狂啊?刚来就敢杀人?杀的还是我们枪棒堂的人?”
他身后的两个汉子也围了上来,形成夹击之势。
周围吃饭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远远地看着,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敢出声。那个刘老拐更是吓得缩起了脖子。
云骁心里一沉。麻烦来了。看来那个刀疤脸的死,并没因为秦烈的介入而完全平息。
“是他们先欲行不轨。”云骁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很清晰。
“放你娘的屁!”刀疤脸猛地啐了一口,“死无对证,当然随你怎么说!老子看你就是官府派来的探子,故意找茬混进来的!”
他猛地伸手,就要来抓云骁的衣领!
云骁眼神一冷,脚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要躲开。但她忘了自己高烧虚弱,脚下一個踉跄,险些摔倒,动作显得十分狼狈。
刀疤脸一把抓空,愣了一下,随即和身后两人一起爆发出更大的嘲笑声。
“哈哈哈!就这熊样?路都走不稳,还杀人?”“烈哥真是瞎了眼,捡这么个废物回来!”“小子,识相的就赶紧滚出黑云寨,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刀疤脸似乎觉得欺负一个站都站不稳的病号没什么意思,失去了动手的兴致,只是用充满侮辱性的眼神上下扫视着云骁,嘲笑道:“赶紧去找个地方躺着等死吧,小病鸡!别脏了老子的手!”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嚣张地大笑着离开了。
云骁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虚弱和刚才那一下险些摔倒的狼狈。
周围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同情,有鄙夷,也有幸灾乐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拳头,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她走到刘老拐面前,把碗还给他,再次低声道:“谢谢。”
然后,她转身,朝着药堂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有些不稳,但背脊挺得笔直。
她需要药。无论如何,必须先活下去。
药堂在寨子另一头,是一间相对独立的石屋。门口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看起来像是学徒的半大小子在捣药。
云骁走进去,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一个留着山羊胡、干瘦的老者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盹。
“请问……”云骁刚开口,那老者就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干嘛?”“我受伤了,想来领点伤药。”云骁说道。
老者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特别是她肩膀上那处明显的血迹和污渍,皱了皱眉:“新来的?哪个堂口的?受伤了找你们堂主批条子去,没条子领不了药。”
“是秦烈堂主带我回来的。”云骁说道。
“秦烈?”老者挑了挑眉,似乎有了点兴趣,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那也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再说了,看你这伤,普通的金疮药估计也没用,好的药材珍贵着呢,哪能随便给。”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敷衍和轻视。
云骁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秦烈所说,在这里拿到好药很难。
她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空了的白瓷瓶,放在柜台上:“那……请问,您认识这种药吗?”
老者漫不经心地拿起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又倒出一点残留的药粉在指尖捻了捻,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惊异。
“这……这是上好的‘凝血生肌散’啊!你小子从哪里弄来的?”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云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