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寂静持续了片刻，被秦烈一声粗吼打破：“都他妈傻站着干什么？等着老子请你们吃席吗？列队！”
那些还在震惊中的汉子们一个激灵，慌忙行动起来，虽然依旧有些混乱，但总算勉强排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队列。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瞟向站在秦烈身旁、面色依旧苍白的云骁，眼神里的轻视和嘲弄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秦烈对云骁抬了抬下巴：“小子，人给你摆在这儿了。怎么操练，是你的事。老子只要结果。”他说完，居然真的就走到校场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一副甩手不管、只看热闹的架势。
压力给到了云骁。
她看着眼前这三十来个站得松松散散、心思各异的土匪，心里清楚，光靠刚才取巧胜了一场，远远不够让这些人真心信服。要驯服这群野性难驯的悍匪，需要更有力的手段。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从队列前面慢慢走过，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她的脚步很慢，目光冷静得像是在评估货物，这种沉默的审视反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一些原本吊儿郎当的汉子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走完一遍，她重新站到队列前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服气。觉得我刚才赢了，是取巧，是钻空子。”
没人说话，但不少人的眼神表露了同样的意思。
“你们觉得，战场上，靠的是力气，是勇猛，是一往无前。”云骁继续说道，“这话，对，也不对。”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力气再大，砍不中人，就是白费。勇猛过头，就是送死。一往无前，掉进陷阱就是万劫不复。”
“你们刚才看到了我的打法，觉得阴险，不够光明正大。”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我问你们，如果刚才不是草人，是一个真正的、想要你们命的敌人。你们是希望我光明正大地被他打死，还是希望我用任何可能的方式，活下来，然后干掉他？”
队列里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这些人都是经历过厮杀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和观念让他们一时难以接受这种完全偏向技巧和效率的方式。
“从今天起，我会教你们的东西，只有两个目的。”云骁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第一，用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杀死你们的敌人。第二，在尽可能复杂的情况下，保住你们自己的命。”
“你们可以不服，可以质疑。”她的目光扫过全场，“但我教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必须先执行，再思考。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退出，去找秦堂主，说我教不了你。”
她说完，看向坐在那边的秦烈。
秦烈咧咧嘴，大声道：“听见没？不想学的，现在滚蛋！老子绝不拦着！不过，以后别说是老子枪棒堂的人，丢人！”
队列里鸦雀无声。没人动弹。退出？那等于自认是孬种，以后在黑云寨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很好。”云骁点了点头，“既然没人退出，那就开始。”
她没有立刻教授任何复杂的技巧，而是从最基础的开始。
“第一课，站。”
众人一愣，站？这谁不会？
“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重心下沉，含胸拔背，目视前方。”云骁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站立姿势。这个姿势看似简单，却能让身体随时处于一种既能稳定支撑，又能瞬间发力的状态。
“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我说停。”
命令下达，汉子们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照做。一开始还好，但时间一长，肌肉开始酸胀，细微的颤抖开始出现。尤其是那些下盘不稳的，很快就摇摇晃晃，龇牙咧嘴。
云骁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在队列中行走，看到动作变形的，就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细木棍，不轻不重地敲打在对方弯曲的膝盖或者塌陷的腰背上。
“膝盖！”“背挺直！”“重心！沉下去！没吃饭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那根小木棍每次落下，都精准地指出问题所在，带来一阵羞耻感多于疼痛的刺激。
校场边，秦烈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他带兵喜欢用吼的，用打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冷冰冰却异常有效的操练方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高，气温也逐渐上升。汗水从汉子们的额头鬓角滑落，滴进泥土里。肌肉的酸痛和颤抖越来越剧烈，但没人敢放松。那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副教头，此刻在他们眼中，比发怒的秦烈还让人心里发毛。
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抱怨：“这有什么用……站着就能杀敌了？”
云骁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因为吃力而扭曲的脸，平静地问：“你与人搏杀时，脚下踩稳过几次？发力时，有没有感觉力量从脚底传到腰腹，再送到手上？还是只觉得手臂在用力？”
那汉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回想，好像……确实大多是凭着一股蛮力乱抡。
“根基不稳，一切技巧都是空中楼阁。”云骁的声音传遍全场，“感觉你们脚下的地面，感受你们身体的重心。什么时候你们站着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棵扎了根的树，而不是随风倒的草，这一课才算入门。”
她又走了几圈，纠正了几个人的姿势。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看到大部分人都已经快到极限，身体抖得像筛糠，她才淡淡开口：“原地活动一下。”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龇牙咧嘴地捶腿揉腰，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
休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云骁再次下令：“列队！”
这一次，队列集合的速度明显快了一些，虽然依旧谈不上整齐。
“第二课，呼吸。”云骁看着他们，“厮杀之时，气息紊乱，力便先泄了一半。调整你们的呼吸，与我同步。吸——呼——吸——呼——”
她开始引导一种深沉而富有节奏的呼吸方式。吸气时深沉缓慢，呼气时短促有力。这种呼吸法能最大限度地为身体供氧，保持冷静，并在瞬间调动力量。
汉子们跟着做，一开始杂乱无章，慢慢才逐渐跟上节奏。一呼一吸之间，校场上响起一片沉闷的喘息声。
接着是简单的步伐练习，前进，后退，侧移。要求保持身体重心稳定，步伐轻盈迅捷，不能拖泥带水。同样枯燥，同样反复练习。
一个上午，就在这些最基础、最枯燥的训练中过去了。没有眼花缭乱的招式，只有不断的重复和纠正。
当云骁终于说出“今天到此为止”时，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往常操练后的那种纯粹的疲惫，反而隐隐觉得身体里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感觉，一种对自身控制更清晰的感觉。
众人解散，三三两两地离开，议论纷纷，语气里已经少了许多不满，多了几分好奇和讨论。
秦烈这时才走过来，看着云骁，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行啊，小子。有点门道。老子以前就知道让他们对砍，还真没搞过这些名堂。”
云骁因为一上午的站立和说话，脸色更白了些，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微微喘了口气，才道：“基础不牢，教再多招式也是花架子。这些人……底子比我想的还差。”
“嘿，都是些野路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秦烈不以为意，“慢慢操练吧。老子等着看你的五十悍卒。”
说完，他拍了拍云骁的肩膀。这一下没怎么用力，却还是让云骁伤口一痛，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秦烈似乎察觉到了，手顿了一下，粗声粗气地补了一句：“你也赶紧滚回去歇着，别明天爬不起来，耽误老子的事。”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了。
云骁站在原地，看着秦烈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互相搀扶着、骂骂咧咧却也在讨论刚才训练内容的土匪们。
她知道，今天只是一个开始。驯服这群野狼，需要时间和耐心，更需要实实在在能让他们信服的东西——胜利。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屋。肩头的伤口因为一上午的站立和走动，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