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云骁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
每天天不亮,她就准时出现在校场。那些枪棒堂的汉子们,虽然私下里可能仍有怨言,但面对这个冷面副教头和她手里那根神出鬼没、专打痛处的细木棍,表面上都老实了许多。基础的站姿、呼吸、步伐训练每天都在重复,枯燥得让人发疯,但没人敢再公开质疑。
云骁的训练方式冷酷而高效。她似乎能一眼看穿每个人最细微的错误和弱点,然后用最简洁的语言和动作纠正。她的话不多,但每句都切中要害。她示范的动作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每一个细节都只为最快杀死敌人或者保护自己。
渐渐地,一些悟性稍好、或者吃过亏的汉子开始发现,按照她教的法子,发力似乎真的更顺畅了,脚下也稳当了,甚至与人切磋时,反应都快了那么一丝。这种实实在在的好处,比任何说教都更有说服力。抵触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减。
云骁的身体也在缓慢恢复。伤口愈合得不错,新肉长出,带来持续的痒意。脸色虽然依旧偏白,但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开始有了一点血色。高强度的训练对她自己也是一种锤炼,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力量和耐力在一点点增强。
秦烈偶尔会来校场转转,大多是抱着胳膊看一会儿,有时会满意地点点头,有时则会皱着眉吼两句,嫌弃进度太慢。但他没有再干涉云骁的训练方法,似乎真的给了她足够的权限。
这天下午,基础的耐力训练结束后,云骁没有立刻解散队伍。她看着眼前这些气喘吁吁、但站姿明显比几天前扎实了不少的汉子,开口道:“光练不演,终究是纸上谈兵。明天,所有人,带上三天的干粮和水囊,校场集合。”
众人一愣,带干粮?这是要干嘛?
“副教头,咱们这是要拉出去?”一个小头目试探着问。
“不进山,就在寨子周边。”云骁淡淡道,“模拟追踪、潜伏、小队配合、野外生存。真遇到事,敌人不会等在校场上跟你们过招。”
听到这话,不少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整天在校场上操练确实憋闷,能出去透透气,而且听起来像是真刀真枪的演练,显然更有意思。
“都给我听好了!”秦烈不知何时又溜达了过来,大声补充道,“这次演练,就按云副教头说的办!谁他妈要是掉链子,或者阳奉阴违,回来老子扒了他的皮!同样,练得好的,老子有赏!”
有了秦烈这话,众人更是摩拳擦掌。
第二天一早,三十条汉子准时在校场集合,每个人都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装着干粮和水。云骁也做了同样打扮,她那把匕首仔细地插在腰后。
秦烈过来简单训了几句话,便大手一挥:“出发!老子等你们好消息!”
云骁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便率先朝着寨门方向走去。队伍沉默地跟上,比起几天前的散漫,多了几分令行禁止的味道。
穿过寨门,进入山林。清晨的山林空气清新,但也充满了未知。
云骁选择的方向是寨子西侧的一片相对陌生的山林,那里地势复杂,沟壑纵横,更适合演练。
一开始,队伍还保持着相对紧凑的队形。但随着深入山林,地形变得难走,队伍开始逐渐拉长,纪律性也开始下降。有人开始抱怨路难走,有人偷偷喝水休息。
云骁走在最前面,仿佛背后长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地传来:“第三排左侧,王五,无故减速,扰乱队形。回去加练潜伏两个时辰。”
“第五排,李狗蛋,私自饮水。水囊没收,今日饮水减半。”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就精准地点出了违反纪律的人和事。被点到名字的人吓得一哆嗦,连忙收敛行为,其他人也立刻打起精神,不敢再懈怠。他们这才想起,这位副教头不仅手黑,耳朵和记性也好得吓人。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云骁突然停下脚步,举起右手握拳。队伍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停下,原地警戒。
云骁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地面和旁边的灌木丛。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现什么了?”那个小头目凑过来低声问。
云骁指着一处极其模糊、几乎看不清的痕迹:“有人经过,不超过一个时辰。脚步虚浮,像是受了伤或者很疲惫。方向是往东北。”
众人仔细看去,看了半天才勉强分辨出那一点点被踩歪的草叶,不由得对云骁的观察力感到骇然。
“可能是寨子里打猎的人吧?”有人猜测。
“这个方向不是常用的猎区。”云骁站起身,目光扫视周围,“而且,只有一个人的痕迹,步伐慌乱。”
她沉吟片刻,下令:“改变计划。第一、二小队,向左翼散开,间隔五步,缓慢搜索前进。第三小队,跟我从右侧迂回。保持距离,注意隐蔽,发现情况以鸟鸣为号,三长两短示警。”
命令清晰明确。汉子们虽然有些意外,但经过几天的训练,已经习惯听从,立刻依言行动,无声无息地散入林中。
云骁带着十个人,从右侧小心翼翼地迂回前进。她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充分利用地形掩护,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跟在她身后的那十个人努力模仿,却还是不免弄出些窸窣的声响,但比起以前已经是天壤之别。
大约追踪了半个时辰,前方负责探查的一个汉子突然发出几声急促的鸟鸣——并非约定的示警信号,而是表示有发现。
云骁立刻带人悄声靠拢过去。
只见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隐约露出一个低矮的山洞入口。洞口的地面上,有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真的有问题!
云骁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原地隐蔽警戒。她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摸到洞口侧面,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
洞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细微的、压抑的喘息声,似乎里面的人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云骁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寨子里的人在此疗伤,贸然闯入不好。但如果是外来者……
她轻轻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了洞里。
洞里的喘息声猛地一停!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一个虚弱、沙哑、充满警惕的声音从洞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口音:“谁……谁在外面?”
听到这个声音,云骁眉头微蹙。这口音,不像是附近州县的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对后面打了个手势。两个汉子立刻会意,左右包抄到洞口另一侧,刀出半鞘,严阵以待。
“出来。”云骁对着洞里,冷声道,“不然我们就进去了。”
洞里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里面的人正在艰难地移动。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洞口。那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衣衫褴褛,满面污垢,一条胳膊用破布条吊着,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痛苦和警惕。他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砍柴用的短斧,但手臂却在微微发抖。
他看到洞外竟然围了这么多人,而且个个手持兵刃,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绝望。
“你们……你们是黑云寨的人?”他嘶哑地问,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是。”云骁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伤?”
那男人眼神闪烁,似乎在想如何措辞,最终颓然道:“俺……俺是北边逃难过来的……听说这边山里能躲官兵,就想来找条活路……不小心跌进了捕兽陷阱,伤了胳膊……好不容易才爬出来,找到这个山洞……”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合理,但云骁注意到,他在说“北边”和“官兵”时,眼神有一瞬间极不自然的闪烁。而且,他握斧子的手,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那绝不是普通难民该有的。
“北边哪个州府的?逃什么难?”云骁不动声色地继续问。
“就……就是北边……闹饥荒,又抓壮丁……”男人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就在这时,负责搜索周边的一个汉子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副教头,在那边草丛里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个制式的牛皮水囊,虽然旧,但做工精良,上面还有一个模糊的、被刻意刮擦过但仍能辨认的烙印——那是一个代表着朝廷府军的标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朝廷府军的人?!
那男人看到水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握着短斧的手猛地抬起,似乎想做最后的挣扎!
但他受伤太重,动作太慢。他刚抬起手,旁边两个汉子就猛地扑了上去,轻而易举地夺下了他的斧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放开我!你们这些土匪!”男人绝望地嘶吼挣扎。
云骁走过去,捡起那个水囊,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烙印,又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男人。
朝廷的探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跑到黑云寨的核心地带,还留下了这么明显的证据?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搜他的身。”云骁下令。
汉子们立刻在那男人身上仔细搜查起来。除了几块干粮和火折子,并没有找到其他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副教头,怎么办?宰了他回去请功?”一个小头目兴奋地问。抓住一个朝廷探子,可是大功一件。
云骁没有回答。她蹲下身,看着那个满眼绝望和恐惧的男人,忽然问道:“你的同伴呢?”
男人猛地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惊愕的神色,虽然瞬间消失,但还是被云骁捕捉到了。
他果然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