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里,死寂。
午后阳光投下的影子被拉得斜长,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一动不动,连夏日常有的蝉鸣都消失了。
几十道目光,灼热,尖锐,带着审视与幸灾乐祸,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易中海和刚从后院走出来的年轻人死死罩住。
每一道视线都像一根针,扎在易中海的皮肤上。
贾张氏瘫在地上,那句淬了毒的质问还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了肮脏的泥点,溅在易中海引以为傲了一辈子的名声上。
“私生子!”
这三个字,是刮骨的刀。
易中海的胸膛剧烈起伏,肺里吸进去的不是空气,是滚烫的火油。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泛起红边。
半辈子了。
他在轧钢厂是八级钳工,是人人敬重的技术权威。在这四合院,他是管事的一大爷,说一不二。
名声,就是他的命根子。
可今天,这根命根子,被贾张氏这个毒妇当着全院人的面,生生要给撅断!
羞辱。
愤怒。
两种情绪绞在一起,在他的胸腔里炸开。
他那双熬了一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红得骇人,死死锁定了院子中央的那个年轻人。
易中川。
“你说!”
易中海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质问,更像是一头受伤野兽的咆哮。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易中川,却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有去看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邻居,那些人的窃窃私语,那些藏在眼神里的恶意,他都视若无睹。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在地上打滚撒泼,企图将这盆脏水泼得更匀的贾张氏。
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穿过院子里浮动的尘埃,径直迎上了易中海那双混杂着愤怒、痛苦与失望的眼睛。
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易中海的心猛地一沉。
“一大爷。”
易中川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这些流言蜚语。”
说完这句话,全院的嘈杂声诡异地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年轻人,是傻了还是疯了?这种时候,不该是急着辩解,急着撇清关系吗?
就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易中川做出了一个更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不紧不慢地,将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取了下来。
他弯下腰,将挎包放在地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物件。
那油纸已经泛黄,边缘被磨损得起了毛边,看得出被主人珍藏了许久。
“嘶啦——”
他小心地撕开包裹的细麻绳,层层打开油纸,动作沉稳,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精准与肃穆。
两样东西,静静地躺在油纸中央。
院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两样东西牢牢吸住。
一样东西,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刺目的金色光芒。
那是一枚勋章。
一枚沉甸甸的,雕刻着五角星与天安门的特等功勋章!
“天哪……”
人群中,一个见识过的退伍老兵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那是战士的无上荣耀!那是拿命换来的功勋!
另一件,则是一份厚实的,牛皮纸封面的档案袋。
封面上,印着鲜红的五角星和“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字样。
易中川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叹,他拿起那份档案,平静地举到胸前。
“我叫易中川,这点没错。”
他朗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我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也没错。”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了脸色煞白的易中海。
“至于我的身份,这里写得清清楚楚。”
他翻开了那份厚重的退伍档案,翻到了印着个人信息的那一页,然后将它高高举起。
他的手臂稳如磐石。
档案纸页在风中纹丝不动。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拼命想看清上面的字。
易中川的手指,准确地落在了“父亲”那一栏上,他一字一顿,用一种宣告般的语气,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我的父亲,名叫——易传禄!”
易!
传!
禄!
这三个字,像三道天雷,毫无征兆地,狠狠劈在了易中海的天灵盖上。
“嗡——”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邻居的议论声,贾张氏的哭嚎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所有声音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混沌。
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三个字,在反复回响,轰鸣。
易……传……禄……
易……传……禄!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轰然撞开。
二十多年了。
那段被战火与颠沛流离掩埋的岁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他吞没。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易传福。
看到了无数个寒冷的夜晚,父亲佝偻着背,坐在小马扎上,一口又一口地抽着呛人的旱烟。烟雾缭绕中,父亲总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一遍又一遍地叹息,嘴里念叨着那个名字。
“传禄啊……我的二弟……你到底是死是活啊……”
那个在战乱中失散,从此生死未卜的亲二弟——易传禄。
那是父亲临终都无法瞑目的痛。
那是整个易家,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疤。
“传福、传禄、传寿、传喜……”
爷爷当年请村里的教书先生给四个儿子取的名字,福禄寿喜,寓意着家族兴旺。
可战乱一来,家破人亡。
如今,只剩下一个“福”字的后代,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难道……
不可能……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个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理智撑爆的希望,不受控制地从他心脏最深处疯狂涌起。
那股力量是如此庞大,以至于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的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的问话。
“那……那你爷爷……你爷爷叫什么?”
这一问,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整个院子的目光,再一次,如潮水般聚焦在易中川的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审视和猎奇。
而是紧张,是期待,是见证。
只见易中川迎着兄长那张因极致的痛苦与期盼而扭曲的脸,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与温情。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
“我爷爷,大名易老根。”
最后一丝怀疑,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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