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喧嚣终于沉寂下去。
邻居们带着各自的心思,像退潮的海水般散去,留下一个被夜色笼罩的、安静的四合院。
易中海家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议论。
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泡,此刻散发出的光芒却显得格外温暖。
厨房里传来“滋啦”的炒菜声,伴随着一阵阵浓郁的肉香。吕翠莲正系着围裙,眼角眉梢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气,将锅里最后一点菜汁都小心地淋在盘子里。
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盘菜,一盘是蒜苗炒肉,翠绿的蒜苗衬着金黄的肉片,油光锃亮;另一盘是酱色的红烧肉,每一块都颤巍巍的,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易中海从柜子最深处,摸索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酒瓶。他轻轻擦去瓶身上的薄尘,那是一瓶他珍藏了不知多少年,连逢年过节都舍不得碰一下的白酒。
瓶盖拧开,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桌上没有外人。
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吕翠莲给两人盛好饭,便笑着回了里屋,将这片空间完全留给了这对失散了半生的兄弟。
易中海提起酒瓶,给易中川的杯子倒得满满当当,然后是自己的。
玻璃杯壁上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水汽,他的眼眶,也和这酒杯一样,始终是湿润的。
他端起酒杯,喉结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哈——”
一口长长的、夹杂着无尽沧桑的叹息,从他胸膛里吐了出来。
酒精烧灼着食道,也点燃了他积压了几十年的话匣子。
“你还记不记得爷爷易老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看一幅早已泛黄的画卷。
“那时候,家里穷啊,爷爷一个人,就像老牛一样,拉扯着我们四个小子。爹是老大,叫传福,你爹是老二,叫传禄……”
易中海的叙述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深井里打捞出来的。
他讲到战乱四起,风华正茂的二叔易传禄如何穿上军装,拍着胸脯说“打完仗就回来”,却从此一去不返,杳无音信。
讲到后来唐山老家那场天灾,一夜之间,三叔四叔两家人,连同整个村子,都被大地吞噬,连块囫囵的尸骨都找不到。
最后,只剩下父亲易传福,背着一个破包裹,拉着年幼的他,像两片无根的落叶,一路从河北逃难到了这四九城。
“……你大爷,就是我爹,他临死前,抓着我的手,眼睛都不肯闭上。”
易中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悲怆。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你爹的名字,传禄,传禄……”
“他说,他对不起老易家的列祖列宗,没能把兄弟找回来,没能保住易家的根……”
说到这里,他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这个在院里当了几十年管事大爷,永远挺直腰杆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些年,就剩下我这一根独苗了。”
“我和你嫂子,又没个一儿半女……我天天愁,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易中川,那眼神里是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我怕啊!中川!我怕咱们老易家这根香火,传到我这儿……就断了!”
“我怕我死了以后,到了下面,没脸去见爹,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他将自己多年来因为无后而产生的养老焦虑,那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绝户”的屈辱,以及对家族传承那份沉重到几乎将他压垮的责任,毫无保留地,全部倾倒在了这个失而复得的亲弟弟面前。
易中川静静地听着。
酒杯里的酒,不知何时已经冷了。
他端起杯子,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剧中那个看似道貌岸然、精于算计、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养老名额而算计所有人的易中海,他所有行为的根源,都在这里。
那不是简单的自私,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家族断绝的巨大恐惧。
他内心深处,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
易中川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哥。”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如同磐石落地。
这一声“哥”,叫得无比真诚,叫得易中海的哭声戛然而止。
易中川站起身,走到易中海的面前,直视着他通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以后,我就是你亲儿子!”
“你和嫂子的养老,我包了!”
“不仅如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还要结婚生子,多生几个,让咱们老易家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刷进易中海那颗被焦虑和不安侵蚀了半生的心田。
养老有望!
传承有望!
压在他心头几十年的两座大山,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易中海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更加汹涌地奔流而出。
他只是疯狂地点头,连连点头,然后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便灌了下去。
酒过三巡,兄弟二人的情绪都渐渐平复下来。
易中海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了神采,那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与喜悦。
易中川看着窗外清冷如水的月光,眼神深邃。
他话锋一转,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语气,开口了。
“哥,我从东北一路坐火车过来,感觉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
“秋天都快过完了,天还这么干,一点雨水的意思都没有。我路过乡下的时候,看见好多地方的地都裂着大口子。”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易中海的反应。
“我怕……明年的收成可能会不好。”
易中海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他是个在厂里管生产的老工人,对这些事也有几分敏感。
易中川继续说道:“而且,我在安置办的时候,听那里的同志闲聊。现在各地都在响应号召,大炼钢铁,家家户户砸锅卖铁,连地里的庄稼都烂着没人收,都跑去炼钢了。”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粮食这东西,金贵。不管什么时候,还是多储备一点,心里才踏实。”
这番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易中海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一个巨大的警钟,在他脑海中被悄然敲响。
这不仅是对未来的提醒,更是为易家未来的生存与发展,埋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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