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一旦敲定,易中川的行动力便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丝毫拖沓,当天就通过轧钢厂办公室的关系,直接要通了京郊几个公社的电话。
最终,一个名叫“红旗公社”的地方,进入了他的视野。
公社不大,但离京城不远,更重要的是,电话那头公社办公室主任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焦躁。
他们正为几台核心农机的瘫痪问题愁得焦头烂额。
正中下怀。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一辆刷着绿色油漆的解放牌大卡车,就从轧钢厂的大门里缓缓驶出。
易中川以“下乡支援农业生产”的正式名义,办妥了所有的出车手续。
驾驶室里,他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身旁坐着的,是满脸新奇与忐忑交织的兄长,易中海。
卡车驶离了熟悉的厂区,碾过清晨还带着露水的柏油路,窗外的景物从林立的厂房,逐渐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再然后,便是大片大片等待开垦的田野。
易中海的手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把手,感受着发动机有力的震动,心情复杂。
他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坐着这种大卡车,去办这么一件听上去有些“离经叛道”的大事。
“中川,这……这能行吗?”
易中川目视前方,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意。
“哥,放心,咱们是去帮忙解决问题,是去为农业生产做贡献,名正言顺。”
卡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红旗公社”四个红色大字,刷在土坯砌成的门楼上,充满了时代的气息。
公社的刘主任早已等候在门口,远远看到卡车驶来,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脸上布满了风霜的褶皱,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和审视。
“您就是轧钢厂派来的易师傅?”
刘主任握住易中川的手,用力地晃了晃,但当他看清易中川那张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时,眼神里的热情明显凝滞了一瞬。
太年轻了。
这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嘴上没毛,办事能牢吗?
他心中的怀疑几乎要溢于言表,但厂里的介绍信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他也只能将这份疑虑压在心底,脸上挤出笑容。
“易师傅,您这边请。”
刘主任的语气客气,但那份客气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领着易家兄弟,穿过晒谷场,径直走向公社最里侧的农机站。
那是一个巨大的棚子,里面停着几台农用机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机油和潮湿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刘主任指着棚子正中央的一个庞然大物,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苦瓜。
“易师傅,就是这个大家伙。”
那是一台“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曾经的钢铁巨兽,此刻却像一头搁浅的巨鲸,浑身锈迹斑斑,静静地趴窝在那里,散发着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凉。
“发动机出了大问题,我们自己捣鼓了半个月,后来又从县里请了两个老师傅过来看,都说没辙,让我们报废,等上头的新指标。”
刘主任叹着气,言语中充满了无奈与绝望。
“可这春耕在即,没了它,我们公社上千亩地光靠人力,得累死多少人啊!”
易中海站在那台拖拉机前,光是那庞大的体型和两条冰冷的履带,就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他心里也开始打鼓,对弟弟这次的行动,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易中川的反应却平静得有些反常。
他没有像其他师傅那样,急着打开发动机盖,也没有拿出任何工具。
他只是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围着这台钢铁巨兽走了一圈。
他的目光扫过生锈的排气管,扫过满是油污的履带,最后落在那颗巨大的发动机上。
“发动一下,我听听。”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一个社员闻言,跳上驾驶座,拧动了钥匙。
“咔——咔咔——”
一阵沉闷、虚弱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像是垂死老者的喘息。
庞大的发动机机体挣扎着抖动了两下,随即,那声音变得愈发无力,最后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死寂。
失败了。
周围的社员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这声音他们已经听了无数遍。
就在这片死寂中,易中川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侧过头,将耳朵贴近了那冰冷的发动机外壳,双眼微闭,仿佛一个经验老到的中医,在为病人切脉。
片刻后,他又伸出手,五指张开,轻轻地放在机壳上,感受着那早已消散的、最后的一丝震动余韵。
整个过程,安静得落针可闻。
刘主任和社员们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这个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易中海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半分钟。
仅仅过去了半分钟。
易中川直起身子,睁开眼睛,目光清亮而笃定。
他转向一脸困惑的刘主任,语气平淡地宣布了诊断结果。
“刘主任,问题不大。”
“是第三缸的活塞环断了,导致气缸压力严重不足,混合气体无法被有效压缩,所以点不了火。”
话音落下,整个农机站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
刘主任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几个懂点技术的老社员,更是瞪圆了眼睛,如同白日见鬼。
精准!
太精准了!
精准到了具体的汽缸!精准到了具体的零件!
要知道,之前县里来的那两位老师傅,带着全套工具,叮叮当当地拆了整整两天,最后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发动机内部磨损严重,压力不足”,根本没找出症结所在。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拆一个螺丝,没用任何工具,光是靠听、靠摸,半分钟就得出了如此精确的结论?
这不是技术,这是神仙手段!
还没等众人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易中川已经动了。
他转身回到解放卡车旁,从副驾驶座下拎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工具箱。
“哗啦”一声,工具箱在地上展开,一排排大小不一、锃光瓦亮的扳手、套筒、螺丝刀,在昏暗的棚子里闪烁着森冷的光泽。
“借个盆,接一下机油。”
他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句,便径直走向那台东方红。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套筒扳手,动作娴熟地开始拆卸发动机的汽缸盖。
拆卸、放油、抽出活塞……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和节奏感,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精准、高效,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螺丝被迅速拧下,零件被有条不紊地分类放置。
那不再是枯燥的维修工作,而是一场充满了机械美感的暴力拆解艺术。
在场的社员们,包括刘主任在内,全都看傻了。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行云流水的操作!
不到一个小时,当易中川从缸体里抽出第三缸的活塞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那活塞顶端的几道凹槽里,其中一道活塞环,赫然已经断成了两截!
事实,完美印证了他的判断!
更换备用活塞环、清理积碳、重新组装……
后续的工作在他的手中,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再试试。”
当最后一个螺丝被拧紧,易中川拍了拍手上的油污,淡淡地说道。
那个社员颤抖着手,再次拧动了钥匙。
这一次,不再是那有气无力的呻吟。
“轰——”
一声沉闷有力的爆响,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时的第一声咆哮!
紧接着!
“突突突——突突突——!”
强劲有力的轰鸣声骤然炸响!整个农机站的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那台趴窝了许久的东方红拖拉机,再次发出了它那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股股浓烈的黑烟从排气管中喷薄而出,气势惊人,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王者归来!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农机站,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和掌声!
“动了!真的动了!”
“我的天!修好了!真的修好了!”
在场的所有公社干部和社员,此刻看向易中川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怀疑和审视,而是近乎狂热的崇拜和敬畏!
人群中,一个激动的老社员再也按捺不住,指着易中川,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出来。
“神了!真是技术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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