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队长老张的手在抖。
那不是因为年老，也不是因为力乏，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捧着那份图纸，指尖传来的触感明明只是几张单薄的纸，可在他感觉中，却重若千钧。
纸上那些用鸭嘴笔勾勒出的、无比精准的线条，那些密密麻麻却又清晰分明的标注，仿佛拥有某种魔力，让他这个搞了一辈子建筑的老把式，看得心神摇曳，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装修图纸？
这分明是一部秘籍！一部足以颠覆他半生所学的工程学宝典！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易中川，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
“易师傅，您这份图……这份心血，太，太宝贵了！”
老张斟酌着词句，生怕自己的言语亵渎了这份杰作。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能把它带回厂里，让我们工程队那帮小子们……开开眼，学习学习吗？”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近乎于恳求。
易中川的反应却平淡得让他意外。
“当然可以。”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送出去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设计，而是一张随手画的草稿。
“只要能把活干好就行。”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在老张听来，却不啻于天音。
“保证完成任务！”
老张挺直了腰杆，郑重地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然后像捧着圣旨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卷好，用自己的汗巾仔仔细细地包了一层又一层。
他转头对着手下的工人们大吼一声。
“都别愣着了！先把现场清理出来！手脚都麻利点！”
交代完毕，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推着自己那辆老旧的“飞鸽”自行车就冲出了院子。
车链子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他却浑然不顾，双腿奋力蹬踏，整个人几乎要站立起来。
南锣鼓巷的青石板路被车轮碾过，发出一连串颠簸的脆响。
路上的行人只觉得一阵风刮过，一道黑影便消失在了胡同拐角。
轧钢厂，厂长办公室。
王东方厂长正皱着眉头看着一份生产报表，办公室的门却被“砰”的一声猛地撞开。
他眉头一紧，刚要发火，就看到施工队长老张通红着一张脸，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怀里还死死地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厂长！您快看！您快看看这个！”
不等王东方发问，老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桌前，动作却又在瞬间变得无比轻柔。他解开汗巾，如同展开一幅传世名画，将那份图纸缓缓铺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
王东方起初还以为是施工现场挖出了什么古董，或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时，他脸上的不悦瞬间凝固了。
他的视线被那些线条牢牢抓住。
作为万人大厂的最高管理者，他或许不懂具体的建筑力学，但他看得懂逻辑，看得懂系统，看得懂章法！
这份图纸所呈现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家”的范畴。
那是一种极致的、严谨的、充满科学美感的工业化思维！
尤其是那两张独立的附图——电路设计图和水路设计图。
每一根电线的走向、每一个开关插座的布局、每一根水管的口径和连接方式，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系统。
这……这哪里是在盖房子？这分明是在组装一台精密的机器！
王东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图纸。
他的指尖划过那条通往“抽水马桶”的独立下水管道示意图时，瞳孔骤然收缩！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他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笔筒里的钢笔都跳了起来。
“绝了！”
他抬起头，眼神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着老张。
“这……这是中川同志画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千真万确！”
老张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崇拜和无奈的苦笑。
“他亲口说，这还只是‘简易’图纸！”
“简易图纸……”王东方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又瞬间化为一股灼热的激流，冲向四肢百骸。
他看着图纸上那个署名“易中川”的角落，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天才！
一个被埋没在机修车间的，百年难遇的复合型天才！
之前只是凭借那些改进的工具和生产方案进行推测，现在，这份图纸就是铁证！
这样的人才，是轧钢厂的瑰宝，是国家的财富！
绝不能有半点亏待！甚至……要用最高规格的待遇，将他牢牢地绑在轧-钢厂这艘大船上！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王东方猛地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手摇得飞快。
“喂！总机吗？我是王东方！”
他的声音洪亮而果决，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立刻给我接后勤处的李怀德！”
电话很快接通，他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
“老李，你给我听清楚了！”
“机修车间，易中川同志的住房改造工程，从今天起，立刻！马上！给我列为我们厂的‘特级技术人才安家工程’一号试点项目！”
“所有需要的建材，我不管是什么！水泥、钢筋、红砖、水管、电线，还有，图纸上画的那个叫……‘抽水马桶’的东西！全部由厂里免费提供！不计成本！”
“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保证最高质量！听明白了没有！”
电话那头的李怀德被这通劈头盖脸的命令砸得晕头转向，只能连声应是。
王东方“啪”地挂断电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这个决定，看似冲动，实则是他深思熟虑后最精准的投资。
消息，通过激动得快要找不到北的老张的嘴，闪电般地传回了四合院。
整个施工队瞬间炸开了锅，工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免费！所有材料全都免费！厂长亲自督办的“样板工程”！
这是何等的荣耀！
所有人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干劲，一个个摩拳擦掌，誓要把这活儿干成一件艺术品！
而站在后院门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一大爷易中海，则彻底呆立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工人，听着老张口中复述的厂长那霸道无比的指令，大脑一片空白。
他再一次，无比深刻地，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地感受到了。
自己这个刚刚回来的亲弟弟……他的“面子”，到底有多大！
那已经不是“面子”了。
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巨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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