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老太太那根盘了不知多少年的花梨木拐杖,在青砖地上轻轻磕了一下。
咚。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屋里每个人的心上。
正蹲在地上,帮着傻柱拾掇野兔的吕翠莲,手指猛地一僵,视线仓皇地落回地面,不敢再抬头。
另一边,傻柱手里“咔嚓、咔嚓”剪兔骨的清脆声响,也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看看一脸不悦的聋老太太,又看看沉默不语的一大爷,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换做是昨天,不,哪怕是几个小时前,面对聋老太太这番话,易中海都会下意识地点头,甚至还会陪着笑脸,附和两句。
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是这几十年来,在四合院里生存下来的本能。
然而今天,一切都变了。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每一粒被阳光照亮的尘埃都悬停在半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唯一的声响,来自墙角。
易中川正背对着众人,专心致志地调试着那台崭新的红星牌收音机。电流的“滋滋”声和偶尔划过的模糊人声,在此刻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也成了这场风波的导火索。
易中海的视线,从聋老太太那张布满沟壑、写满“规矩”的脸上,缓缓移开。
他看到了傻柱和吕翠莲脸上那份局促与不安。
他看到了自己弟弟专注而挺拔的背影。
最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
就是这双手,撑起了八级钳工的荣耀,却没能撑起他自己的腰杆。他一辈子都在算计,算计着怎么才能老有所依,算计着谁能给他端一碗水、送个终。他把院里的人心当成了零件,试图精密地组装出一个能让自己安度晚年的机器。
结果呢?
他活得像个提线木偶,聋老太太就是那个提线的人。
直到中川回来。
他的亲弟弟,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他,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靠亲人。
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从易中海的胸膛深处,猛地冲了上来。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挺直了自己那因为常年伏案工作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极其用力,仿佛在挣脱一道无形的枷锁,骨节间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咔吧”声。
他脸上的肌肉不再是顺从的、讨好的松弛状态。它们绷紧了,将法令纹拉扯出两道坚硬的沟壑。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审视与权衡的眼睛里,往日的浑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火焰与钢铁的灼亮。
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自豪。
“老太太。”
他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金属的质感,每一个字都砸在屋里的寂静上,清晰无比。
“您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聋老太太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显然没料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句回应。她那攥着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易中海没有理会她的错愕。
他抬起那只粗糙的大手,不再是用来作揖和陪笑,而是笔直地、稳定地指向了屋角那个正在摆弄新奇玩意儿的年轻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平日里管事大爷那种四平八稳的语调,而是充满了力量和底气,响彻了整个屋子。
“我弟弟买收音机,花的不是家里的钱,是厂里奖励他的奖金!”
“那是他凭自己的本事,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挣回来的!”
他向前踏了一步,脚下的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他去后山打野味,别人进山两手空空,他空着手进去,却能满载而归!那不叫瞎胡闹,那叫能耐!”
易中海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盯着聋老太太那张因为震惊而微微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地吼出了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这不叫败家!”
“这叫有本事!”
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滚烫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了聋老太太的心里,将她那套陈旧的、用来控制人心的说辞打得千疮百孔。
老太太彻底愣住了,她张着嘴,那口保养得还算不错的假牙都差点掉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被震住了。
不是被易中海的声音,而是被他身上那股前所未有的、敢于正面冲撞她权威的强悍气势!
易中海没有就此停下。
他知道,话既然开了头,就要说得彻彻底底,断了所有人的念想,也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他再次上前一步,几乎站到了聋老太太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被他视若神明的“老祖宗”。
“至于我的养老,那点事,就更用不着您老人家替我操心了!”
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决绝,像是在宣读一份最终判决。
“我有我这亲弟弟在!”
他猛地一转身,手臂再次指向易中川,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炫耀和安心。
“他!就是我最大的依靠!”
“我这后半辈子,有他一口吃的,就饿不着我!我这后半辈子,高枕无忧!”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给任何人留半分情面,更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不仅仅是在反驳聋老太太。
这更是在向她,向屋里的傻柱和吕翠莲,向整个四合院宣告——
他易中海的养老问题,这个困扰了他半辈子、让他做出无数糊涂事的终极难题,已经有了最终的,也是最可靠的解决方案!
那个方案,不是院里任何一个需要他去算计、去拉拢、去施恩的“备胎”。
而是他的亲弟弟!
是与他血脉相连的,易中川!
聋老太太那张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老脸,血色在一瞬间褪尽,变得惨白,随即又涌上一股屈辱的涨红。两种颜色在她脸上交替闪现,最后定格成一种难堪的灰败。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易中海用话语狠狠抽了几个耳光。
碰了一鼻子灰。
不,这已经不是碰一鼻子灰那么简单了。
这是她几十年里,在这个院子里建立起来的绝对权威,第一次被人当众掀翻在地,还被狠狠地踩上了几脚。
她这才彻底地,发自内心地明白过来。
自己在这个家,乃至在这个院子里至高无上的“老祖宗”地位,那个所有人都要看她脸色行事的好日子,已经因为那个叫易中川的年轻人的到来,而被彻底动摇了。
这个家,这个院子,已经不再是她能靠着一点陈年旧事和长辈身份,就可以随意指手画脚的地方了。
风,变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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