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带来的震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
“五级修理工!”
“当场特招!”
“听说是王厂长亲自点头的!”
消息长了翅膀,在车间与车间之间飞窜,在饭堂的闲聊中发酵。易中川这个仅仅出现半天的名字,已经烙印在了轧钢厂数千名工人的脑海里,成了最新、最热的传奇。
厂长办公室内,王厂长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了一下手指才猛然惊醒。
他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眼神里全是兴奋的光芒。
宝贝!
这易中川绝对是宝贝!是足以改变整个机修车间,不,是改变整个轧钢厂技术格局的镇厂之宝!
这种人才,绝不能让他跑了!
工作待遇是死的,五级工就是五级工的工资和票据,这是国家标准。但人心是活的,要想把这尊大神牢牢地拴在轧钢厂,就必须拿出点规矩之外的诚意。
什么最能体现诚意?
房子!
在这个年代的京城,一套像样的房子,比金子都珍贵!
王厂长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他看向对面沙发上安然静坐的易中川,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中川同志,你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还没个落脚的地方吧?”
不等易中川回答,他便重重一拍胸脯,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这事,包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王厂长已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磨得锃亮的英雄牌钢笔,拧开笔帽,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空白的公用批条。
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走任何常规的申请、审批流程。
笔尖落下,力透纸背。
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在批条上显现:“特殊技术人才,优先安排最佳住房!”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最后,他签上自己的名字,又从抽屉里摸出那枚代表着全厂最高权力的厂长印章,蘸足了印泥,重重地盖了下去。
鲜红的印章,烙印在黑色的字迹旁,赋予了这张薄薄的纸片千钧之力。
“拿着这个。”
王厂长将这张分量十足的批条递给易中川,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推辞的豪迈。
“直接去后勤处,找负责分房的刘科员,让他给你安排!”
易中川接过批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上未干的油墨和印章的余温。
他心中清楚,这是王厂长在向他示好,也是他用技术换来的应得的尊重。
后勤处。
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茶水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这间办公室的主基调。
负责分房的刘科员正仰在藤椅上,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茶缸,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里面的茶叶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易中川拿着批条走进来,他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音节,示意他把东西放下。
又是一个没门路没背景的新工人来要房子的。
刘科员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人,随便在筒子楼里找个七八平米的单间打发了就是。
他懒洋洋地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接过了那张批条。
目光随意地一扫。
下一秒。
他的动作僵住了。
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收缩,死死地盯住了批条上那行字,还有下面那个鲜红的印章和签名。
王……王厂长亲批?!
特殊技术人才?!
优先安排最佳住房?!
“哐当!”
一声脆响,刘科员手里的搪瓷茶缸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得他手背一片通红,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冷汗,瞬间从他的脊梁骨冒了出来。
他脸上的慵懒和敷衍,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恭敬和热情。
“哎哟!”
刘科员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快,差点把椅子都带翻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易中川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
“是易师傅啊!您……您怎么不早说啊!快请坐,快请坐!”
他手忙脚乱地拉过自己那张全办公室最好的椅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又抢过易中川手里的批条,仿佛那是什么圣旨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
刘科员冲回自己的办公桌,一把将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扫开,手忙脚乱地从上锁的柜子里翻出那本厚厚的房源登记本。
这本子,记录着全厂所有空置房源,是他的命根子。
他直接跳过了前面那些拥挤的筒子楼和破旧的大杂院,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一路翻到了登记本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只有一个地址,被红笔重重地圈了起来。
这是厂里压箱底的宝贝,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原本是预留给某位大领导的亲戚的。
但现在,什么领导的亲戚,都比不上厂长亲批的“特殊人才”!
“易师傅,您看这个!”
刘科员指着那个地址,声音因为激动和谄媚而变得有些尖锐。
“这个!这是咱们厂目前手里最好的房子了!绝对的顶配!”
易中川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在了纸上。
一行工整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南锣鼓巷95号院,后院,正房两间,带一间耳房。
南锣鼓巷?
95号院?
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易中川记忆的闸门。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股荒诞而又无比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
怎么会是这个地址……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让内心的惊涛骇浪显露分毫,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房子有多大?环境怎么样?”
“大!绝对宽敞!”
刘科员见他有兴趣,立刻来了精神,竹筒倒豆子一般介绍起来。
“两间正房打通了,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十个平方!宽敞明亮!那耳房还能单独隔出来做个厨房,不用在屋外闻油烟味儿!”
“而且那院子,可是咱们东城有名的文明大院,住的都是咱们厂的老职工和干部,邻里关系和睦!离咱们厂也不远,您骑个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在住房无比紧张,一家几口人挤一间小屋是常态的50年代。
能分到这样一套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宽敞明亮、还带独立耳房的院落正房,这待遇,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足以让全厂所有人都眼红到发紫。
易中川心中虽有波澜,但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他知道,这是王厂长抛出的橄榄枝,是他应得的价码。
至于那个熟悉到让他心悸的地址,是巧合,还是命运?
他缓缓抬起眼。
“就这套吧。”
他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套足以在整个四合院掀起轩然大波的房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到了他的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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