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近乎透明的丝线,那几点粘稠的液滴,在应急烛辉微弱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但在沈砚全力集中的色盲视野里,它们与环境那死寂的灰黑形成了极其细微的对比差,显露出非自然的、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轮廓。
蛛丝…分泌物…
斗笠人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无影之地,往往伴生着‘噬影之蛛’”。
一个荒谬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不可抑制地浮现:那令人闻风丧胆、能夺人影子与性命的“无影人”,其本体或者其操纵者,莫非并非什么幽影恶魔,而是一种可怖的、以影子为食的妖蛛?
这就能解释为何攻击总是源于影子,为何死者的影子会消失!不是被夺走,而是…被吞噬了!
沈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如果猜想为真,那这些蛛丝和分泌物,就是至关重要的线索,甚至可能就是…影蛛蜕壳的来源!
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从通风口缝隙挤入金库。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压迫着他的神经。他避开王元宝那具可怖的干尸,屏住呼吸,蹲在那片留有痕迹的地面上。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之前装伤药的空瓷瓶,又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衣角,极其小心地用衣角尖端沾染了一点那粘稠的、几乎看不见的液滴,然后轻轻拨弄那些近乎透明的蛛丝,试图收集一些。
蛛丝极其坚韧,带着一种阴冷的弹性,粘稠液滴则散发着极淡的、类似斗笠人留下的那种薄荷混合铁锈的古怪气味。
就在他全神贯注收集样本时——
“窸窣…窸窸窣窣……”
一阵极其细微、仿佛有什么多足生物在快速爬行的声音,猛地从金库深处、那扇被暴力破开的黑耀石门外的黑暗中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金库里却清晰得骇人!
沈砚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去!
在他的色盲视野里,门外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暗”正在如同潮水般缓缓涌动、逼近!
不是一只…是很多!很多那种东西正在从门外深处爬出来!
他立刻想起阿蒲的呓语——“好多…好多影子在哭…”
根本不是影子!是蜘蛛!大量的噬影蛛!
跑!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他一把抓起收集了一点点样本的瓷瓶,塞入怀中,转身就朝着通风管道口扑去!
就在他身体钻入管道口的瞬间!
“咻咻咻——!”
数十道细微的、近乎透明的蛛丝,如同劲弩射出的毒针,从门外的黑暗中暴射而出,瞬间覆盖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咄咄咄!
蛛丝牢牢钉在黑耀石墙壁和散落的光金锭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甚至溅起了点点火星!其威力远超寻常蛛丝!
沈砚头皮发麻,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在管道内爬行!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骤然变得密集和急促,显然那些蜘蛛发现目标逃脱,正快速追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阴冷腥臭的气流喷涌在脚踝处!
不能向上!井口还有那个吓破胆的巡夜旗刀疤脸,上去就是活靶子!
他猛地想起之前逃离时撞开的那个通往忘川河支流的豁口!
就是那里!
他拼命向记忆中的方位爬去!身后的窸窣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到了!
那个被他撞开的豁口就在前方!外面是漆黑的河道!
他毫不犹豫,再次纵身跳下!
冰冷的河水再次包裹了他。他不敢停留,奋力向下游潜泳,只求尽可能远离那口可怕的井。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部的灼烧感达到极限,他才在一处废弃的码头木桩旁冒出头,剧烈喘息。
回头望去,井口的方向一片死寂,那些恐怖的蜘蛛似乎并没有追出水道。但它们带来的恐惧,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
他爬上码头,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浑身湿透,冷得发抖。怀里的阿蒲似乎也被这番剧烈颠簸牵动了伤势,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痛苦的呜咽。
沈砚连忙取出地心玉髓,又给他喂了一小口。看着阿蒲再次平稳下来的呼吸,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稍稍平复。
他拿出那个瓷瓶,对着远处天烛投下的微弱光芒仔细查看。
瓶底,那一点粘稠的液滴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而那一小根收集到的透明蛛丝,即便离开了本体,依旧散发着阴冷的能量波动。
这就是线索。指向噬影蛛,也可能指向影蛛蜕壳的线索。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拿着这东西去找谁?鬼市里那些情报贩子?他们恐怕连噬影蛛是什么都没听过。回烬夜司?更是自寻死路。
等等…
沈砚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个在“摆渡人”酒馆里,独自坐在窗边,面前放着一杯从未动过的酒的…戴兜帽的瘦小身影。
当时酒馆内众人被巡夜旗吓得四散奔逃,唯独那人和斗笠人没有动。斗笠人显然深不可测,而那个戴兜帽的…现在回想起来,也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镇定。
而且,那人身上,似乎总萦绕着一种极淡的、类似草药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一个擅长与各种诡异之物打交道的人?或者…一个药师?
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必须试一试!
他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再次抱起阿蒲,朝着“摆渡人”酒馆的方向摸去。
这一次,他更加警惕,绕了更大的圈子,从酒馆后巷一个堆放杂物的偏僻角落悄然靠近。
酒馆里依旧亮着灯,但比之前更加冷清。吧台后也没有人。
沈砚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缝。
里面只有一桌客人。
正是那个戴兜帽的瘦小身影,依旧坐在窗边那个位置,面前那杯酒依旧满满当当,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
听到门响,那人微微抬起头,兜帽下阴影浓重,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一道平静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以及他怀里昏迷的阿蒲身上。
“你身上…”一个中性、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有‘影蛀’的臭味。还有…地心玉髓和…阴影之泉的味道。有趣的组合。”
沈砚心中一震!这人竟然仅凭气味,就几乎道破了他的经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那人对面坐下,将那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我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以及,哪里能找到更多…或者,找到它的蜕壳。”
戴兜帽的人伸出同样被布料包裹的手,拿起瓷瓶,凑到兜帽下似乎嗅了嗅,又轻轻晃动了一下,观察着那液滴的蠕动和蛛丝的能量反应。
沉默了片刻。
“噬影蛛的腺液和初纺的‘影丝’。”那人放下瓷瓶,声音依旧平淡,却给出了精准的答案,“这东西通常只存在于‘影界’裂隙附近,或者被极端浓烈的阴影能量长期侵蚀的地方。它们以生物的‘影’(或者说生命灵光的一部分)为食。蜕壳…更加罕见,是它们成长时剥离的旧躯,蕴含着精纯的影界能量。”
句句都与沈砚的猜测和经历吻合!
“哪里能找到?”沈砚急切地追问。
“找到它们的老巢。”兜帽人淡淡道,“通常伴随着大量的影子消失事件。最近城里不太平,你应该听说过。”
“无影人…”
“哼,无影人…”兜帽人似乎嗤笑了一声,“不过是凡人给无法理解的现象起的可笑名字罢了。真正的根源,是这些躲在阴影里的蛀虫,以及…操纵或吸引它们到来的东西。”
他/她话锋一转:“你想用蜕壳救人?”目光扫过阿蒲肩头那依然明显的黑色掌印,“至阴的影蛛蜕壳,化解至阴的煞掌?思路没错,但剂量和用法稍有差池,就是催命符。”
“请指教!”沈砚看到了一线希望。
“指教需要代价。”兜帽人轻轻敲了敲桌面,“告诉我你在哪里找到这腺液和影丝的。具体位置。”
沈砚犹豫了。王元宝的金库现在绝对是龙潭虎穴。
“那里很危险,有巡夜旗的人,还有…”
“那是我的事。”兜帽人打断他,“信息换信息,很公平。”
沈砚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阿蒲,又看了看桌上那诡异的瓷瓶,一咬牙。
“市易司副使王元宝的私人金库。通风井下去,黑耀石室内。”
兜帽人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很好。”
他/她从袍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某种黑色木头雕刻而成的符牌,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仿佛由无数细小蛛网构成的图案,递给沈砚。
“拿着这个。如果你能找到噬影蛛的巢穴,或者得到蜕壳,可以带着它来‘千蛛穴’找我。我能帮你炼制化解阴煞的解药。至于巢穴的位置…”
他/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
“…留意那些影子最先开始‘生病’的地方。通常,最耀眼的光明之下,藏着最肮脏的阴影。”
说完,他/她放下那杯从未动过的酒,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向酒馆后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沈砚握紧了那枚冰冷的木符,反复咀嚼着最后那句话。
最耀眼的光明之下,藏着最肮脏的阴影?
耀眼的…光明?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鬼市浑浊的顶棚,望向那高悬于京都之上、散发着昏黄光芒的…
第363根天烛!
一个疯狂的想法,如同破土的毒笋,猛地钻入他的脑海!
难道…
【当前更烛:第363根|剩余时间:36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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