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下的黑暗粘稠而窒息。
沈砚背靠着冰冷的土壁,能清晰地感觉到“烛阴骨”带来的虚假力量正在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后心阴煞掌毒、告死焰残力、忘川河水煞气混合反噬的、更加凶猛的痛苦浪潮。
寒冷。刺骨的寒冷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和思维。左肩碎裂的剧痛反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温暖”提醒,提醒他还活着。
阿蒲被带走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那孩子最后痛苦尖啸的模样,和穆磬将其如同货物般掳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必须救他。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但现实是,他可能连自己都活不过下一个时辰。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黑血落在黑暗的泥土里,无声无息。
不能死在这里。
他艰难地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摸索着胸前内袋。那里还有苟爷给的两瓶中品余烬。
抖索着拔开瓶塞,他将剩下的小半瓶丹药全部倒入口中,如同饥渴的旅人吞咽救命甘泉。
温和的药力再次化开,试图滋养千疮百孔的身体,对抗那汹涌的寒毒。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他必须在自己被彻底冻僵之前,离开这个该死的地道,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才能设法逼毒。
辨认了一下方向,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半身,沿着地道艰难地向前爬行。地道狭窄而曲折,显然是废弃多年的排水渠之类,充满了污秽的淤泥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爬了不知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水流声。
尽头是一个被锈蚀铁栅栏封住的出口,一半没在一条浑浊的地下污水河里,河水缓慢流淌,带着垃圾和泡沫。栅栏有几根已经断裂,刚好能容一人勉强通过。
沈砚用尽最后力气,掰开断裂的铁条,钻了出去,跌入冰冷肮脏的河水中。
河水不深,只到腰部,但那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他瞬间痉挛。他咬着牙,涉水而行,顺着水流方向,终于在一处缓坡爬上了岸。
这里似乎是棚户区更边缘的地带,靠近高大的城墙根,人迹更加罕至,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废弃建材。
天光依旧昏暗,第363根天烛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预示着他“借来”的这一天,即将走向尽头。
时间不多了。
他找到一个半塌的、堆放石灰的破棚子,钻了进去,勉强算是有了个遮蔽之处。
盘膝坐下,他尝试运转体内那微薄的灵炁逼毒。
但阴煞掌毒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扎根在他的经脉和脏腑之中,仅靠中品余烬的药力和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撼动分毫。每一次尝试,都只会引来更剧烈的反噬和痛苦。
这样下去不行!
他猛地睁开眼,独一的视觉中,世界的光暗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阴影。死亡的寒意正一点点吞噬他。
必须得到更高品级的“余烬”,或者找到专克阴煞之力的宝物,否则必死无疑!
可是钱呢?他现在身无分文。唯一可能值钱的影蛛蜕壳也给了苟爷。
等等…苟爷!
苟爷还欠着他那消息的“尾款”!而且,苟爷门路多,或许知道哪里能弄到克制阴煞之力的东西,或者…至少能提供点关于“黑脊蛇”穆磬和逆光楼“暗部”的更多情报!
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但从这里到苟爷的窝棚,不远,却也不近。以他现在的状态,穿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无异于一场赌博。随时可能被巡夜旗的眼线,或者更糟的——逆光楼的其他杀手发现。
赌,还有一线生机。不赌,就是原地等死。
沈砚几乎没有犹豫。
他挣扎着站起身,从破烂的衣服上撕下几条布,将软塌塌的左臂紧紧捆在身上固定好,又抓了几把石灰和泥土,胡乱抹在脸上和衣服上,尽量遮掩容貌和血迹。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垃圾腐臭的空气,他弓着腰,如同一个真正的、重病缠身的棚户区流民,踉跄着走出了石灰棚,混入了外面稀疏的人流之中。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他必须集中全部意志,才能控制住不发抖,不露出明显的异常。独一的视觉高度紧张,警惕地扫描着周围每一个过于“暗”的光斑,每一个可能带着恶意的人形轮廓。
短短一段路,走得惊心动魄,汗出如浆(虽然是冷汗)。
终于,那个熟悉的、用破马车厢改造的窝棚出现在视线尽头。
窝棚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
沈砚心中升起一丝不安。这个时间点,苟爷通常都会在店里摆弄他的那些“宝贝”。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撞开了那扇破木门。
“苟爷!”
窝棚里一片狼藉!
那个破旧的天平被打翻在地,光金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存放“余烬”的铁箱被强行撬开,里面空空如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的血腥味。
苟爷不见了。
只有地上,留下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以及…几个清晰的、靴子踩踏留下的泥印。
沈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几乎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
“嗤!”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身后传来!
一道乌光快如闪电,直射他后心!
偷袭!
沈砚身体正处于最虚弱的状态,但长期游走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还在!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猛地向前一扑!
“噗!”
乌光擦着他的肋下飞过,深深钉入了对面的木板墙,竟是一支弩箭,箭头发黑,显然淬了毒!
沈砚狼狈地滚倒在地,牵动了全身伤势,疼得几乎晕厥过去。
窝棚门口,一个穿着普通流民衣服、但眼神锐利冰冷的男人,正缓缓放下手臂,手臂上绑着一架小巧的臂弩。他身后,又出现了两个同样装扮、却手持短刃的汉子,封住了门口。
不是巡夜旗,也不是逆光楼暗部。
这种打扮,这种行事风格…
是坊丁!或者说,是伪装成坊丁的、某些大人物的私人打手!
“小子,命真大。”那个发射弩箭的男人冷冷开口,一步步逼近,“苟老瞎欠的债,该还了。”
沈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喘着气,肋下被弩箭划破的地方传来麻痒的感觉。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训练有素的家伙,又看了看地上苟爷的血迹。
他忽然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用苟爷做饵,引他上钩的局。
而设局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领头男人的靴子上——那靴子的泥印,和地上的脚印,一模一样。
沈砚咧开嘴,露出一个被血污和泥土弄得狼狈不堪、却带着疯狂狠厉的笑。
“债?”
“好啊…”
他唯一完好的左手,缓缓摸向腰间。
那里,藏着最后一点从千蛛穴带出来的、原本用于防身的…小玩意儿。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命来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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