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彻底吞噬了天空。
第362根天烛熄灭的瞬间,世界沉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更深层次的昏暗。仅存的天烛光芒变得遥远而稀疏,仿佛随时会被无边的永夜吞没。棚户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压抑咳嗽或孩童啼哭,很快又会被更大的死寂淹没。
寒冷加剧。
沈砚靠在臭水沟旁的阴影里,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阴煞掌毒失去压制,疯狂反噬,如同无数冰针在经脉脏腑中攒刺。左肩碎裂处和肋下的弩箭擦伤传来麻木的胀痛。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必须立刻找到“余烬”!
他挣扎着起身,将搜刮来的钱袋和那枚刻着【丙柒】的铁牌死死攥在左手,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凭借记忆朝着棚户区深处某个更隐蔽的角落挪去。
那里是“鬼市”的真正边缘,不受逆光楼直接控制,流动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包括未经朝廷征税的私售“余烬”。危险,但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快速获得救命物资的地方。
越往里走,环境越发脏乱破败,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烛炬、草药、腐败食物和绝望混合的复杂气味。人影稀疏,大多行色匆匆,面容隐藏在阴影或破旧的兜帽下,彼此警惕地保持着距离。
沈砚的色盲视觉在这里发挥了作用。他避开那些能量波动过于“暗”的区域——通常是帮派据点或黑店——最终停在了一个用破布和兽皮搭成的、极其低矮的窝棚前。
窝棚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焰被刻意调得很小,只能照亮门口一小片地方。一个干瘦得像骷髅、裹着厚重脏污棉袄的老妪,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着那点微光,慢吞吞地搓着某种草绳。她身后窝棚的黑暗里,隐约可见一些瓶瓶罐罐的轮廓。
没有招牌,没有叫卖。
但沈砚知道,这里是黑市余烬的一个散货点。老妪人称“搓绳婆”,据说背景不简单,但只认钱,不问来历。
沈砚踉跄着走到灯光边缘,嘶哑地开口:“婆…婆婆…买药。”
搓绳婆头也没抬,继续搓着她的草绳,声音苍老得像是从坟墓里传来:“老婆子只卖绳子,不卖药。”
“要…能吊命的绳子。”沈砚喘息着,将左手攥着的钱袋微微松开,露出里面黄白交织的光金和铜钱一角。这是他刚才从那些打手身上搜刮来的全部。
搓绳婆搓绳的动作顿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下,她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瞥了一眼沈砚的钱袋,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重点在他空荡荡的右袖、扭曲的左肩以及脸上那不正常的青黑之气上停留了片刻。
“吊命的绳子…贵。”她慢悠悠地说,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的手。
沈砚将那个最鼓囊的钱袋整个递了过去。
搓绳婆掂了掂分量,干瘪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满意,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够。你中的是‘黑脊蛇’的阴煞掌,还混了别的毒…寻常中品余烬,吊不住你的命。”
沈砚心中一沉。这老妪眼光毒辣得可怕!
“那…要什么?”他咬牙问道,将另外两个小一些的钱袋也拿了出来。这是他最后的筹码。
搓绳婆看了看那两个小钱袋,又看了看沈砚几乎站不稳的样子,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算计。
“看你可怜…”她慢吞吞地站起身,佝偻着腰,钻进黑暗的窝棚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用黑色木头雕刻而成的小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垫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三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奇异琥珀色、内部仿佛有液态光芒缓缓流动的丹药。
刚一打开,一股精纯温和、却又带着某种深沉力量的烛辉气息就弥漫开来,让沈砚精神微微一振!
上品余烬!而且是品质极高的上品!
“这是‘石胆烛心丹’,”搓绳婆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诱惑,“用的是三百年以上老矿深处伴生的‘石胆烛’辉光凝练,最能固本培元,克制阴寒煞毒。一颗,能压住你体内的毒十二个时辰,足够你找到真正的解药或者…安排后事。”
她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颗。你手上那些,再加上…”她的目光落在了沈砚一直紧握在左手的那个铁黑色令牌上,“…你那个小铁片子。”
沈砚心脏猛地一缩!
这老妪竟然认得这令牌?而且显然知道它的价值!
这令牌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现在命悬一线,丹药近在眼前。但这令牌可能是追查幕后黑手的重要线索…
短暂的挣扎。
活下去,才有机会查明一切。
他几乎没有犹豫,将三个钱袋和那枚【丙柒】令牌,一起放到了搓绳婆面前布满污渍的小木桌上。
搓绳婆干瘪的嘴角似乎微微扯动了一下,飞快地将钱袋和令牌扫进怀里,然后将那个装着三颗“石胆烛心丹”的小木盒推给沈砚。
“拿了快走。别死我这。”她重新坐回马扎,拿起草绳,又变回了那个麻木的老妪,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沈砚抓起木盒,转身踉跄着离开,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他找到一个废弃的砖窑,钻了进去,确认暂时安全后,立刻取出一颗石胆烛心丹吞服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变成一股温暖醇厚、却又带着某种沉重力量的药流,迅速涌入四肢百骸。不同于“烛阴骨”的霸道阴冷,这股药力温和而坚定,如同磐石般镇守着他的心脉和丹田,所过之处,那肆虐的阴寒煞毒竟然真的被缓缓压制下去!
剧痛和寒冷逐渐消退,虽然伤势依旧沉重,但至少暂时脱离了即刻毙命的危险。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袭来,他靠着窑壁,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睁眼一看,天色依旧漆黑,仍是第362根烛的夜晚。
声音来自砖窑外。
他警惕地屏住呼吸,独眼透过砖窑的裂缝向外看去。
只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确定是这里?那老家伙嘴硬得很…”“…错不了…丙柒的信号最后消失就在这附近…”“…分头找…那东西很重要…楼主下了死命令…”“…还有那个沈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逆光楼的人!
他们竟然还在搜寻!而且似乎…是在找那枚【丙柒】令牌?楼主下的死命令?
沈砚心中惊疑不定。那令牌到底牵扯到什么?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突然亮起了几支火把!
一队穿着坊丁号服、却装备精良、行动整齐的人马出现在巷口,为首的,赫然是一个穿着市易司低级官员服饰、面色冷峻的中年人!
“干什么的!宵禁期间,在此鬼鬼祟祟!”那官员厉声喝道。
那些翻找垃圾的逆光楼人员一愣,显然没料到会遇到官面上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分散开来,试图融入黑暗逃离。
“抓住他们!”市易司官员一挥手。
他身后的那些“坊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根本不是普通坊丁,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私兵!
两方人马瞬间在这片垃圾场发生了短暂的冲突!刀光剑影,呼喝声四起!
逆光楼的人似乎不想纠缠,且战且退,很快借助对地形的熟悉遁走。市易司的人追了一小段便停了下来,开始仔细地搜查这片区域,显然他们的目标也不是那些小喽啰。
沈砚躲在砖窑里,心中寒意更甚。
市易司的人…也在找东西?他们和逆光楼的目标一致?还是…
他突然想起那个弩手头领的话:“…是市易司的某位大人…要那块牌子…”
难道这令牌,牵扯到市易司和逆光楼的某种勾结或冲突?
就在这时,那个市易司官员似乎接到了什么消息,脸色一变,低声对下属吩咐了几句,然后带着人迅速离开了,方向正是朝着苟爷窝棚那边。
现场重新恢复死寂。
沈砚靠在窑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浑水越来越浑了。
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两颗石胆烛心丹,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暂时被压制的毒素。
十二个时辰。
他只有一天的时间。
必须利用好这一天,找到解毒之法,救出阿蒲,还要…在这潭浑水里,摸出几条大鱼。
他看了一眼窑外依旧黑暗的天空,第362根天烛的光芒冷漠地照耀着这片混乱之地。
【当前更烛:第362根|剩余时间:316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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