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外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远处依稀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预示着长夜仍在持续,但某些角落的活动从未停止。
沈砚压下体内因丹药和伤势带来的种种不适,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逆光楼和市易司的人马似乎都已撤离,但保不准还有暗哨留下。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石胆烛心丹”带来的、如同磐石般镇守心脉的沉稳药力,这让他暂时拥有了行动的能力,尽管每一次移动依旧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的目标明确——重返苟爷的窝棚。
那里虽然危险,但很可能留下了关于那枚【丙柒】令牌、关于市易司、甚至关于逆光楼的线索。苟爷混迹底层多年,像老鼠一样精明,肯定藏着不少秘密。那些打手仓促间未必能搜刮干净。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找到一个能消化新情报、并能联系上其他信息源的地方。
他想起了一个人——鬼市里那个神秘的情报贩子,“鸦巢”老翁。当初就是他指引自己去寻找“地心玉髓”,从而卷入了无影人案。这老家伙消息灵通得可怕,或许能从那枚令牌上看出点什么。
但去鬼市需要穿过小半个棚户区,以他现在的状态,风险太大。
苟爷的窝棚,或许有能联系上“鸦巢”的方法。他们这类人,总有些不起眼的通讯渠道。
打定主意,沈砚再次用泥土和灰尘掩盖了一下脸上的特征,将空荡荡的右袖塞进腰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有残疾的流浪汉,然后小心翼翼地钻出砖窑。
夜色深沉,第362根天烛的光芒冰冷地洒落,将棚户区的杂乱阴影拉得很长。
他避开主干道,专门挑选垃圾堆、污水沟旁、或是屋檐下的阴影前行,动作缓慢而谨慎,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独一的视觉全力运转,警惕地扫描着任何可疑的“暗色”能量波动。
一路上,他遇到了两拨真正的坊丁巡逻队,都借着地形和废弃物提前躲了过去。也感知到几处能量波动异常“黑暗”的区域,显然是帮派据点或黑窝,他都远远绕开。
终于,有惊无险地再次靠近了苟爷那片区域。
远远望去,窝棚附近似乎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窝棚的门歪斜地开着,里面黑漆漆的,如同一个张开嘴的沉默陷阱。
沈砚没有立刻靠近。
他躲在一堆废弃的陶罐后面,仔细观察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周围没有埋伏的眼线,也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
这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窝棚侧面,从一个破开的缝隙钻了进去。
窝棚内比他离开时更加狼藉,显然又被搜刮过一遍。打手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有地上那滩黑褐色的血迹证明着不久前发生的杀戮。
他屏住呼吸,开始仔细搜索。
倒塌的货架下,散落的破烂中,墙壁的缝隙…他用独一的视觉扫描着任何可能隐藏东西的“异常”光暗结构。
终于,在那个被撬开、空空如也的铁箱最内侧的夹层里——一个极其隐蔽的、用薄铁片伪装的暗格——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点异样。
小心撬开薄铁片,里面藏着一本薄薄的、边缘卷曲破损、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以及…一小截干枯漆黑的、像是鸟类爪子的东西。
沈砚心中一动,先拿起那截鸟爪。
触手冰凉坚硬,上面似乎用极细的针刻着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诡异符号。
这是…“鸦巢”的信物?或者说,紧急联络方式?
他记得鬼市的规矩。某些重要的情报交易,会留下这种信物,用于后续联系或求助。
苟爷果然和“鸦巢”有联系!
他压下激动,又将那本小册子拿起。
册子很薄,纸张粗糙发黄,上面用极其潦草、难以辨认的字迹记录着一些名字、代号、数字和简短的词组,像是一本私人账本或者备忘录。
沈砚快速翻阅着。
大部分记录都模糊不清,或者涉及的是些鸡毛蒜皮的黑市交易。但很快,几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光耀十七年三月初七…观星台癸字库…‘烛影’…大单…”“…王胖子(市易司)胃口越来越大…‘丙’字号的钱也敢吞…找死…”“…‘楼’的人最近在找‘旧账’…风声紧…”“…‘丙柒’的货被卡了…麻烦…”
光耀十七年三月初七!观星台癸字库!这正是父亲沈青案发的日期和地点!“烛影”这个代号也再次出现!
王胖子显然指的是王元宝!他吞了“丙”字号的钱?“丙”字号…难道指的是那枚【丙柒】令牌所代表的势力?
“楼”的人自然是指逆光楼,他们在找“旧账”?什么旧账?
“丙柒的货被卡了”…这似乎是最新的一条记录,墨迹相对较新。货?什么货?被谁卡了?
信息支离破碎,却让沈砚心跳加速。这本册子,无疑是苟爷私下记录的、可能牵连极大的秘密!那些打手搜走了明面上的钱财和余烬,却漏掉了这个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必须尽快让“鸦巢”老翁看看这个!
他不再犹豫,拿起那截干枯的鸟爪信物,按照鬼市里听过的某些传闻,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灵炁注入其中。
鸟爪毫无反应。
他皱了皱眉,想了想,又尝试着调动那“石胆烛心丹”带来的、沉稳厚重的药力,缓缓注入。
这一次,鸟爪上的那几个诡异符号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黯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乌光,随即熄灭。
成功了?这样就算发出信号了?“鸦巢”的人会找来?需要等多久?
沈砚心中没底,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将小册子和鸟爪信物小心翼翼贴身藏好,然后耐心地躲在窝棚最阴暗的角落里,一边默默运功消化药力对抗寒毒,一边警惕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窝棚外偶尔有野狗跑过,或者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再无其他动静。
就在沈砚以为信号失败,或者“鸦巢”老翁不会来时——
“咄咄。”
极其轻微的、仿佛鸟喙啄击木头的声音,从窝棚顶传来。
沈砚猛地抬头。
只见窝棚顶的破洞处,不知何时停着一只通体漆黑、眼睛却是诡异血红色的乌鸦!那乌鸦正歪着头,用血红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他。
下一秒,乌鸦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鸟叫,而是那个熟悉的、干涩苍老的声音:
“小子…惹祸的本事见长啊…苟老瞎的窝也敢钻?”
声音直接传入沈砚脑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沈砚压下心中震惊,低声道:“前辈…不得已而为之。有事相求。”
“哼…”乌鸦嘴里的老翁声音冷哼一声,“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死味儿和麻烦味儿…说吧,又有什么事?老规矩,消息换消息,或者…加钱。”
乌鸦扑棱了一下翅膀,一根漆黑的羽毛飘落下来,正好落在沈砚面前。羽毛的根部,隐约有一点微光闪烁。
沈砚立刻明白,这是“鸦巢”的某种传讯或交易媒介。
他毫不犹豫,将怀里那本油布包裹的小册子,以及那枚【丙柒】令牌,放在了那根黑色羽毛旁边。
“晚辈想知道,关于这册子里的几个名字,还有这令牌的来历。”沈砚沉声道,“代价…晚辈可以提供一个关于逆光楼近期期货异动背后可能原因的方向性猜测。”
他没有直接说出天烛和噬影蛛的关联,那只是一种疯狂的猜测,价值有限。但作为一个“方向”,或许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乌鸦血红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东西,似乎在进行某种鉴别。
片刻沉默后,老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凝重:
“…‘丙柒’…哼,你小子还真会挑东西碰…”“这令牌,是‘暗部’的身份牌。”
暗部?沈砚一怔。逆光楼的暗部?可那个弩手头领明明是市易司某位大人派来的…
“不是逆光楼那个见不得光的‘暗部’。”老翁的声音仿佛知道他的疑惑,带着一丝嘲讽,“是朝廷的‘暗部’…直属于皇帝,负责处理一些…脏活的影子机构。”
朝廷暗部?!
沈砚如遭雷击!
那令牌…是朝廷暗部成员的身份牌?【丙柒】是编号?
市易司的某位大人…调动了朝廷暗部的人来杀他灭口、抢夺令牌?!
那王元宝的死…期货市场的异动…背后难道有朝廷暗部的影子?!甚至可能牵扯到…
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这本册子…”沈砚声音干涩地问。
“苟老瞎的记账本…倒是记了些要命的东西。”乌鸦啄了啄那本册子,“‘丙’字号指的就是暗部。王元宝吞了暗部经手的黑钱…呵呵,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旧账’…指的可能是三百年前太阳碎裂时的一些遗留问题,暗部一直在秘密处理,最近似乎有了新发现,动静不小。”“‘丙柒的货’…这个老夫也不清楚,或许是某种通过暗部渠道运输的违禁品,最近被卡在了某个环节…”
老翁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对最后一点也颇感兴趣。
“小子,你提供的‘方向’呢?”乌鸦血红的眼睛转向沈砚。
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道:“晚辈怀疑,期货异动…可能与天烛本身的损耗异常有关。有人在…加速抽取烛辉。”
这话说完,连那乌鸦都似乎僵硬了一下。
窝棚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良久,老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小子…这话,你有几分把握?”
“尚无实证。”沈砚如实回答,“但噬影蛛盘踞烛根,绝非偶然。且期货抛售与吃进的编号区间,或许对应着天烛的某些…特性?”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个消息…值了。”老翁缓缓道,“提醒你一句,小子。你挖的这些东西,已经不是在泥潭里摸鱼了…你是在撬动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朝廷暗部、逆光楼、现在可能还牵扯到天烛根本…啧啧,十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乌鸦说完,猛地啄起那本小册子和【丙柒】令牌,翅膀一振,化作一道黑烟,瞬间从窝棚顶的破洞消失不见。
只有那根黑色羽毛还留在原地,很快也自行燃烧起来,化为一点灰烬。
窝棚里重新只剩下沈砚一人,和他心中那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
朝廷暗部…
女帝知道暗部的行动吗?还是说…这就是她掌控之外的力量?
所有的线索,似乎开始以一种可怕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而他自己,正站在这个巨大漩涡的中心。
【当前更烛:第362根|剩余时间:316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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