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周毅手中那支刚刚还用来在文件上批示的英雄牌钢笔，直直地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掉在了红木办公桌上，溅开了一小团蓝黑色的墨迹。
聂成栋院士那句看似随意的询问，却如同一道九天神雷，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刻彻底停摆。
【周毅内心独白】：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在两座悬崖之间搭起一根独木桥，准备把“叶老师”这尊大神悄悄渡过去的苦行僧。可聂老的这通电话，就像是一把突然从云层里伸出来、寒光闪闪的巨型剪刀，根本不讲任何道理，直接对准我脚下那根维系着一切微妙平衡的独木桥，狠狠地剪了过来！这根桥一旦断了，掉下去的可不仅仅是我周毅一个人，而是整个省未来几十年的工业布局啊！
挂断电话后，周毅才发现，自己那身笔挺的干部制服，后背已经被一层冰冷的汗水彻底浸湿。
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那篇该死的报道！那个自作聪明的女记者——苏晚晴！
他几乎是扑到电话机前，用颤抖的手飞快地拨通了报社的电话，点名道姓要找苏晚晴。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再也无法维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领导形象，压抑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低沉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苏晚晴同志！我现在以省工业厅副厅长的名义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今天报纸上关于叶昭同志那位‘瘸腿师傅’的描写，到底有多少是经过你艺术加工的，又有多少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电话那头的苏晚晴，显然被周毅这副兴师问罪的严厉语气吓了一大跳。
她握着听筒，感觉有些委屈，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这篇文章不是刚刚还得到您的亲自表扬吗？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副面孔？
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辩解道：“周……周厅长，您先别生气。关于‘瘸腿师傅’的故事，是叶昭亲口对我妹妹苏晴月说的，这一点千真万确。我……我只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根据我妹妹的转述做了一些……做了一些合理的想象和文学性的补充……”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理直气壮。
“再说了周厅长，不然您让我怎么跟全省的人民解释？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连大学都没上过，凭什么能拿出那种连钱教授他们都闻所未闻的神仙图纸？总要有一个出处、一个说法吧？”
苏晚晴的话像一盆冷水，让头脑发热的周毅稍微冷静了一些。
是啊，她说的没错。
这件事从根子上就透着一股子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玄学味道，与其让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倒不如用一个“隐世高人”的说法，给这一切定下官方基调。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在叶昭的角度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周毅内心独白】：以叶老师那种视名利如粪土、嫌麻烦到骨子里的高人性格，他那位师傅或许……或许真的就是一位不愿被世俗打扰的奇人异士！他之所以编造出这么一个故事抛给苏晴月，可能根本不是为了炫耀，恰恰是为了挡掉后续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是为了保护他那位师傅，让对方能继续享受那份来之不易的清静！对！一定是这样！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这个全新且能完美解释一切的逻辑链条，让周毅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测，也为了能更好地应付聂老那边，他决定再次硬着头皮，把电话拨回给聂成栋院士。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恰到好处的为难：“聂老，是这样的，我……我侧面找人了解了一下。叶昭同志的那位老师傅脾气……脾气似乎有些古怪，而且好像很多年都不跟外人接触了，似乎……不太愿意见生人……”
电话那头的聂成栋闻言，立刻和蔼地笑了起来：“哈哈，我懂，我懂！这些有真本事的奇人，大多都有点自己的怪癖嘛！小周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会冒昧去打扰老先生的清修。”
听到这话，周毅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然而，聂成栋接下来的话，却让那块刚刚落下的巨石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悬到了他的嗓子眼。
“我只是……只是对报道里提到的他那种‘顺应材料脾气’的独特理论非常感兴趣。这和我早年间在苏联接触到的一些老工匠所信奉的‘经验派’工艺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啊。你这样，方便的话就帮我再问问小叶同志：他那位老师傅是不是对金属材料的‘热处理’工艺，以及消除复杂构件的‘内部应力’方面，有什么独到且不传外人的见解？”
“热处理”……
“金属应力消除”……
这些具体到骨子里、专业到每一个毛孔的顶级技术名词，像一柄柄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周毅刚刚用来包裹自己的那层“高人脾气古怪”的保护壳。
他额头上的冷汗，再一次冒了出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糊弄、能掌控的范围。
聂老这位国内机械工程领域的泰山北斗，不是在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说，他是在进行一次无比严肃、无比认真的学术探源！
周毅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三条路：
第一，硬着头皮立刻动身去那个小县城，找到叶昭，把聂老的问题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全抛给他，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天大的麻烦；
第二，凭借自己那点半瓶子醋的工业知识，试图编造一些模棱两可的技术理论搪塞聂老，但这个风险极高，一旦被聂老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先用拖字诀告诉聂老这件事需要慢慢打听、不能操之过急，希望时间能冲淡聂老的好奇心。
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周毅就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第一种，也是唯一可行的一种方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坑是叶昭自己挖的，现在也只能由他自己来填！
他立刻挂断聂老的电话，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对着门外的秘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命令：“备车！马上去！去红星农机厂！”
紧接着，他又抓起电话直接拨通赵兴邦的办公室，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赵厂长！是我，周毅！我马上就到你们厂！有一件天大的、能捅破天的事情要处理！”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看住叶昭！千万别让他乱跑！也绝对、绝对不要告诉他是我要来！”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再一次火急火燎地驶出了省城大院。
车窗外的景色在视野里飞速倒退，周毅靠在后座上面沉似水。
他抬头望向窗外，只见天边的乌云不知何时已如同打翻的墨汁一般，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沉重得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一场足以撼动整个江北省工业界的巨大风暴，正在那片看似平静的云层之后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