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停了,墙缝里那抹紫水已干成褐痕。李衡抬手,将袖口磨毛的边角塞进掌心,指节一收,裂开的皮肤又渗出血丝。
他没看。
策稿还在怀里,那行淡墨批注像根刺,扎在“文官监军”四个字底下:“掣肘者,死于无声。”
他记住了。
府学正殿前,青石阶上已摆好辩台。左右列席三十六人,皆是九品文心学子,陈牧立于中央,象牙扇轻摇,唇角含笑。台下坐满世家子弟,有人递来茶盏,他接了,慢饮一口,目光扫过空位——李衡未至。
钟响三声。
众人回头。
李衡踏阶而上,脚步不疾不徐。右手微颤,他藏进袖中,左手按住案角,稳住身形。
裴无咎立于高台边缘,白衣未动,眸光落下来,像一杆秤,称他骨血几斤。
陈牧轻笑:“边陲来客,也配登台?”
李衡不答。识海冷光骤现:
【当前最优解:以民瘼反诘,破其虚言】
【潜在变数:陈牧背后有文正余党授意】
【代价提示:言出即不可收,将成众矢之的】
痛感如针,直插脑髓。他闭眼一瞬,再睁时,眼底黑沉如渊。
“陈公子。”他开口,声不高,却压下全场私语,“你说礼治天下,可对?”
陈牧扇子一展:“礼为文道之基,岂有不对?”
“好。”李衡往前一步,“若礼治止战,何来边陲三十万孤魂?”
台下骤静。
陈牧扇子微顿。
“若礼治富民,何来城中十万饥民?”
扇骨轻颤。
“若礼治正心——”李衡逼近半步,声如断铁,“何来你陈牧收贿三万文、压案十七桩?”
话落。
扇坠地,咔然断为两截。
陈牧脸色煞白,喉头一甜,仰面倒下。有人抢上前扶,脉息全无,只剩胸口微弱起伏。
全场死寂。
李衡低头,弯腰拾起断扇。动作轻,像在安葬什么。他将扇子放回陈牧胸前,指尖拂过象牙纹路,缓缓收回。
抬头。
裴无咎正看着他,目光如刀,剖开皮相,直抵神魂。
识海再闪:
【潜在变数:裴无咎将测试文心纯度】
【代价提示:直言将引火烧身】
他没执行。
“我问的,”李衡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不是他。”
他环视台下,三十六学子,无一人敢迎视。
“是我问你们所有人——”他顿了顿,“你们,敢答吗?”
无人应。
裴无咎沉默三息,忽轻叹:“此子……不简单。”
台下有人低语:“疯了……他这是把整个世族文统都踩在脚下。”
“他不怕死?”
“他不是不怕,是知道——死人不会说话。”
李衡不动,只觉右手紫痕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血脉跳动,像有东西在往心口爬。
裴无咎抬手,白玉笔轻点虚空。
一道文印浮现,正是《文枢典》第十章补遗原文。
“五年前,我补此章。”他声冷如霜,“今日,李衡以文问罪,三问归谬,合乎文心正理。”
他目光再落李衡身上:“此辩,他胜。”
台下哗然。
有人怒起:“他污蔑陈公子,致人昏厥,岂能算胜?”
裴无咎不答,只将笔尖一转,文印扩散,映出陈牧名下十七桩压案卷宗,件件属实,笔迹可鉴。
那人张口欲言,终是坐下。
李衡依旧立着,像一杆未收的枪。
裴无咎走下高台,距他三步而止。
“你知道陈牧背后是谁?”他问。
“不知道。”李衡答。
“也不想知道?”
“想。”李衡抬眼,“但问出来的人,得活着。”
裴无咎盯着他,忽然笑了下:“你比你父亲冷。”
李衡瞳孔微缩。
“他当年也站在这里。”裴无咎声音低了几分,“问了三个问题,掀了三座牌坊。最后,他们说他‘心魔入体’,将他逐出文渊。”
李衡没动。
“你不怕走他老路?”
“怕就不该来。”
裴无咎沉默片刻,抬手,白玉笔尖轻点李衡肩头旧伤。
文气渗入,血止了。
“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他低声道,“不止一本残稿。”
李衡眼神未变。
裴无咎收笔,转身欲走,忽又停步:“明日文心台测验,别迟到。”
风起,吹动他衣角。
李衡站在原地,右手缓缓握拳,紫痕裂开,血又渗出来。
他没擦。
台下人群散去,有人回头看,见他孤身立于辩台中央,脚下影子斜长,像一把插进青石的刀。
策稿从袖中滑出半页,墨字斑驳。
最后一行批注旁,那半行淡墨不知何时变了——
原先“掣肘者,死于无声”,
此刻,多出两字,墨色更深,如新写就:
“掣肘者,死于无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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