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撞上石碑的瞬间,裂痕如蛛网蔓延。
那不是物理的碎裂,而是时间本身的皲裂。万年沉寂的文渊阁地脉嗡鸣起来,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琴弦终于被拨动。沈砚的意识已不成形,只剩残策上“文道非私”四字在虚空中燃烧,化作一道符印,直贯碑心。
轰然洞开。
碑内无字,唯有一团冷光悬浮,如星核将熄。那是启明的本源——远古智脑最后的残骸,逻辑的尽头,推演的终点。
残策自动展开,末页墨迹翻涌,浮现出父亲手书的最后批注:“执笔者不在天上,而在人间。”
字落,光震。
沈砚的光态意识被强行拉入碑中,与冷光对峙。三行古篆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也更冷酷:
【执笔者需无我】
【潜在变数:情执未断】
【代价提示:永锢于碑】
冷光不认他。它要的是纯粹的逻辑载体,是无悲无喜的道统容器。而沈砚,还带着谢昭扣腕时的温度,裴无咎挡笔时的血气,父亲临终前藏在策页夹层里的叹息。
他不是“无我”。他是“有执”。
可执笔之人,本就该有执。
不是为私欲,而是为不公执言,为真相执刃,为天下执道。
意识深处,最后一点残念翻涌。他看见谢昭在县试放榜夜站在雨里,墨衣湿透,却盯着他的文章看了三遍;看见裴无咎在文心台上一剑斩断伪源纹锁链,白袍染血,冷笑:“你才是正统。”;看见父亲被押出文正阁前,回头望他一眼,嘴唇微动,无声三字——“写下去”。
他以残策为笔,虚空划下四字:**我即文道**。
字成即焚。
意识彻底消散。
冷光骤变,转为金芒,如潮涌入他眉心。那不是融合,是重塑。光纹在虚影额前凝成一道竖痕,似笔锋劈开混沌,似天眼初开。金纹流转,永不熄灭。
执笔者,已立。
—
文渊阁顶,风未止。
谢昭单膝立于残墟之上,残策插地三寸,金线自她脚下蔓延,直通地脉深处。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不再是推演,不再是计算,而是一种恒定的存在,像天道本身开始呼吸。
裴无咎站在她身旁,白玉笔横于胸前,笔尖垂落一滴血,未落地,便被风卷散。他肩伤未愈,文心光晕仍不稳定,可那道被斩去的神魂痕迹,正在缓慢弥合。他没看谢昭,只盯着碑前那道青影。
“你早知道会这样。”他声音低哑。
谢昭没回头。“我知道他会去。但不知道……他回不来了。”
“不是回不来。”裴无咎抬起笔,指向碑前虚影,“他是回不去了。”
青影渐凝,眉心金纹微闪。他不再有血肉,不再有痛觉,可他的手,仍虚握着残策。
风卷起碎石,残余的紫气自地缝中渗出,如垂死毒蛇最后的吐信。谢昭指尖一动,残策震颤,金线暴涨,将乱流死死锁住。
裴无咎冷笑一声,白玉笔点空,笔锋划出四字:**正统归宗**。
文气如潮,压向地脉。紫气哀鸣,寸寸崩解。
他收笔,立定,忽然道:“你当年说他是‘逆天改命’。”
谢昭轻笑,声音极冷:“现在呢?”
“现在。”他看着碑前那道影,“他是天命本身。”
青影微微侧首,金纹微闪,似有回应。
“这下,你成了‘文道最大的作弊者’。”谢昭望着他,唇角扬起,“靠一个系统,改了三朝文统。”
青影开口,声音不是从耳中传来,而是直接在两人识海响起,平静如古井:“不。”
他抬手,残策虚划,空中浮现四字:**我是执笔人**。
谢昭瞳孔微缩。
裴无咎却笑了。第一次,不是冷笑,不是讥讽,而是真正地笑了。
“执笔人?”他抬头,望向九天之上仍未散尽的金光,“那你写下的第一道律令,是什么?”
青影未答。
但他眉心金纹忽然一震,一道金光自碑中射出,贯穿云层,直落京城太庙。
神牌前,那行“篡位者,李昭、王衍、陆九渊”的朱批,忽然浮现新字:
**陆九渊,即日褫职,押入文渊,永镇碑下**。
太庙执事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文正阁废墟,一道黑影正欲遁走,忽觉脚下地脉一紧,金线缠足,硬生生将他拖回。他抬头,看见谢昭站在阁顶,残策在风中猎猎作响。
“跑?”她冷笑,“他写的字,还没写完。”
—
碑前,青影静立。
金纹流转,如呼吸,如脉搏。
他不再有心跳,不再有血流,可他的意识,已与文渊地脉相连,与天下文碑共鸣。他看不见谢昭的笑,听不见裴无咎的语,可他知道,他们在。
他也知道,陆九渊的最后一口气,还在宫中挣扎。
那老贼临死前说:“你以为你在重启文道?不,你只是重演了我的路。”
可沈砚知道,不一样。
陆九渊执笔,为锁民智,为固权柄。
他执笔,为开天光,为证公理。
执笔之人,不在天上,而在人间。
而他,已不在人间。
他是笔本身。
—
谢昭忽然抬头。
“你还记得谢家那本《策源》吗?”她声音很轻,“你说过,策可谋天下,不可谋心。”
青影未动。
可风忽然停了。
她笑了,极轻:“可若天下不公,心又何存?”
她拔出残策,轻轻插回腰间。
裴无咎收笔,转身欲走。
“等等。”谢昭忽然开口。
他回头。
她望着碑前青影,眉心微蹙:“他……还能听见我们吗?”
裴无咎沉默片刻,抬手,将白玉笔横于胸前,行了一个早已失传的礼。
文渊阁弟子,见道归宗。
青影眉心金纹,忽然一闪。
像回应,又像只是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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