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的袖中笔记突然发烫,像被火舌舔过。
他低头,指尖掠过纸面,那热度来得古怪,却不烫伤皮肉,反倒顺着血脉往识海里钻。府学藏书阁的晨光斜切进来,照在案头那张“沈砚亲笔借书条”上,墨迹未干,字锋凌厉——可沈砚早已化为执笔者,永镇文渊,何来人间落笔?
他没动怒,也没辩解。
只是将那张纸轻轻翻转,背面朝上,搁在昨日赵公子遗落的策论残稿旁。两行字并列,一新一旧,墨色相近,笔力却差了一分沉稳。
识海中冷光浮现,三行古篆无声悬停:
【当前最优解:比迹溯源】
【潜在变数:赵公子策论墨渍未干】
【代价提示:若败,文心蒙尘】
李衡闭了闭眼,再睁时目光已定。他抽出朱笔,点向“借书条”首字“沈”的起笔处,圈出一道微不可察的顿挫。
“藏锋过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下了四周嗡嗡议论,“此病非一日养成,乃执笔时肘悬过高,腕力不足所致。”
有人冷笑:“区区寒门子,也敢评赵公子笔法?”
李衡不答,只将朱笔移向赵公子昨日所作《策源辨》残稿,同样圈出起笔处的藏锋。两处红圈并列,角度分毫不差。
“再看转折。”他笔尖轻移,“回钩弧度一致,皆为三十七度,偏毫厘者不可同出一手。”
人群骚动。
一名学子探头细看,惊道:“真……真是一样!”
李衡又指向末笔飞白:“最后一划,飞白弧线收于右上,如雁尾斜掠。赵公子惯用此势,三年未改。”
他抬头,目光扫过藏书阁门口那道锦袍身影——赵公子立在那里,折扇半开,脸色已变。
“若诸位不信,”李衡声音平稳,“可请考官调阅三日前《策源辨》正稿,比对用墨深浅。新墨叠旧痕,透纸三层者,方为真迹。”
话音未落,赵公子手中折扇“咔”地裂开。
扇骨断裂处,一张薄如蝉翼的拓纸飘出,墨迹未干,正是“借书条”的母版。
全场死寂。
李衡弯腰拾起拓纸,指尖轻抚其边。这纸极薄,专用于摹写,市面禁售,唯府学监考房特供。他不动声色,将纸叠好,放入袖中笔记——那本子又是一烫,比先前更烈。
识海中冷光再闪:
【当前最优解:隐忍待机】
【潜在变数:府学藏书阁夜巡将改】
【代价提示:若查,恐引伪纹感应】
他垂眸,将“借书条”与拓纸一并交予学正。
学正接过,面色阴沉。他本欲借此事压一压这新来的寒门子,好叫府学规矩不乱。可眼下证据确凿,反成世家子弟造假,颜面扫地。
“李衡。”学正冷声道,“沈砚之名,岂是你能牵连的?”
李衡低头:“学生无意攀附。”
“无意?”学正冷笑,“你用他的名,便是玷污文道。”
李衡不争辩,只道:“学生只求真相。”
学正盯着他,半晌,挥袖:“退下。此事到此为止。”
人群散去,脚步声渐远。
赵公子站在原地未动,脸色青白。他盯着李衡的背影,牙关紧咬。那张拓纸是他亲自刻版、亲手摹印,连墨都调得一模一样,怎会被识破?
他不信什么笔病、墨痕,只信——有人在帮他。
可谁会帮一个无名寒门子?
李衡走出藏书阁,阳光刺眼。他抬手遮了遮,袖中笔记再度发烫,比前两次更久,仿佛有东西在纸里爬动。
他靠在廊柱边,翻开笔记。
第一页,是他昨夜默写的《策源》残篇。
第二页,是他在边陲学宫时抄录的文心律令。
第三页,空白。
可此刻,那页纸上浮现出三行极淡的墨字,如雾如烟,转瞬即逝。
他瞳孔微缩。
那字迹,竟与识海中冷光所现的古篆,如出一辙。
他猛地合上笔记,呼吸微滞。
不是幻觉。
不是巧合。
是回应。
他抬头望向藏书阁高檐,铜铃在风中轻晃,一声,又一声。
夜巡将改。
伪纹将动。
有人不想让真相留在纸上。
李衡把笔记塞回袖中,转身朝西院走去。
那里是府学旧书库,三年无人整理,夜间不设巡守。可昨夜,他分明看见两名杂役提灯出入,衣袖上绣着监考房独有的青纹。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接缝上。
风从回廊尽头吹来,带着陈年纸墨的霉味。拐角处,一扇窗半开,窗台上搁着半杯冷茶,杯底沉淀着墨色颗粒。
李衡停下。
他蹲下身,指尖蘸了茶底,在掌心一抹。
墨粒粗细不均,夹杂铁屑——这是伪纹墨,专用于篡改文牒,遇光则显,遇水则融。
而这种墨,只有监考房才有。
他直起身,望向藏书阁顶层那间紧闭的监房。窗纸后,一道人影晃过,手中似握着刻刀。
李衡没再上前。
他退回廊下,从袖中取出那张“借书条”,指尖在“沈”字上轻轻一划。
墨痕脱落,露出底下一行极细的刻痕——
“三更,换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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