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的指尖在“三更,换册”四字上轻轻一划,墨痕剥落,刻痕入纸三分。他合上笔记,袖中那本子又是一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之下游走。
天未亮透,府学测评殿前已列阵森严。青石阶上,学子按名册鱼贯而入,衣袖相擦,无人高声。李衡低头走过门廊,脚底触到一块微凸的石砖——昨夜杂役提灯经过时,曾在此处停步。
他落座,考卷发下。
墨字赫然:默写《文枢典》第七章。
四周笔尖落纸声如春蚕食叶。世家子弟皆不迟疑,提笔便写。李衡却未动。
袖中笔记再度发烫,热流直冲识海。眼前浮出三行淡墨古篆:
【当前最优解:默写第八章】
【潜在变数:考官可能当场废卷】
【代价提示:若错,文心测评记零分,三年不得再考】
他闭眼三息。
第七章?昨夜他亲眼所见,监考房内旧册堆叠,第七章仍为未删节原版,而第八章早已被裁为“附遗”,实则——七年前太学院已诏令增补,天下学宫应同步修订。可府学藏书阁中的典籍,却仍以旧本为准。
换册,不是为了整理。
是为了设局。
他睁眼,提笔蘸墨,落纸无声。
一字,一句,一章。
第八章全文,默写无遗。
笔锋收尽时,殿内已有十余人交卷离场。主考官王翰林踱步巡视,朱笔点批,神色如常。待行至李衡案前,目光一凝,随即皱眉。
“第七章一字未写?”他声音不高,却让左右学子纷纷侧目,“反写第八章?你可知这是测评,不是自选题?”
李衡起身,双手交卷:“学生所写,乃现行《文枢典》正文。”
“现行?”王翰林冷笑,“七年前定本之后,何来现行?”
“有。”李衡声音平稳,“七年前,裴学神上《补遗疏》,增补第八章,诏令天下学宫修订。此章自那时起,即为正文。”
王翰林脸色微变,迅速翻阅案上存档诏令副本。纸页翻动间,他发现第八章内容确与诏令一致,可——
“题面明确要求第七章!”他猛然拍案,“不按题作答,便是藐视文道!此卷作废!”
殿内哗然。
“寒门子连书都背不对,还敢狡辩?”
“怕是连《文枢典》都没读完,抄都抄错了地方!”
“三年不得再考?正好,省得占名额。”
李衡不辩,只将考卷轻轻推前,指尖在末句“文非死器,道在更新”上停了一瞬。
王翰林正欲掷卷入废纸篓,殿外风起。
白袍入殿,玉冠映光。
裴无咎踏阶而入,袖卷文气,手中持一卷金丝缠册,封皮篆书《补遗疏》三字,墨迹如新。
他径直走到案前,将册子“啪”地拍下。
“七年前,我增补了第八章。”声音冷如霜刃,“此章自那时起,便是《文枢典》正文。”
王翰林僵立原地,喉头滚动,想辩却无词。
裴无咎翻开册页,指向诏令末尾朱批:“圣裁‘着即施行’,各府学文策监备案在册。你身为考官,不知典籍更替,是渎职。”
他目光扫过李衡,片刻,淡淡道:“能辨典籍真伪,胜过死记硬背。”
全场死寂。
片刻后,低语如潮水暗涌。
“他……真把第八章全默下来了?”
“一个字都没错……连标点都对?”
“这不是背,是刻进脑子里了……”
李衡低头,袖中笔记第三次发烫,比前两次更久,仿佛有火在烧。
识海中,三行古篆再度浮现:
【当前最优解:静默以退】
【潜在变数:裴无咎已留意】
【代价提示:锋芒过露,恐引伪纹感应】
他合卷,归座,指尖轻抚第八章末句——
“文非死器,道在更新。”
裴无咎转身欲走,忽又停步。
“你从何处得知第八章为正?”
李衡抬头:“昨夜见旧册堆于监考房,第七章未删节,第八章反被裁为附遗。若典籍未更,何须换册?若非设局,何须三更行动?”
裴无咎眸光微动。
他未再问,只将金丝册收入袖中,转身离去。
殿风穿廊,吹起他半幅衣袖,露出内衬一角——墨线勾勒的残纹图样,与李衡笔记中偶然浮现的笔迹,弧度一致。
李衡望着那抹白影远去,袖中笔记忽然一颤。
他低头,翻开第一页。
昨夜默写的《策源》残篇,字迹依旧。
第二页,边陲学宫抄录的文心律令,也无异样。
可第三页——
那原本空白的纸面,此刻竟浮现出三行极淡墨字,如雾如烟,转瞬即逝。
他瞳孔微缩。
不是幻觉。
不是巧合。
是回应。
他猛地合上笔记,呼吸微滞。
风从殿外吹来,带着陈年纸墨的霉味。
拐角处,一扇窗半开,窗台上搁着半杯冷茶,杯底沉淀着墨色颗粒。
李衡起身,缓步走过去。
他蹲下身,指尖蘸了茶底,在掌心一抹。
墨粒粗细不均,夹杂铁屑——伪纹墨。
这种墨,遇光则显,遇水则融,专用于篡改文牒。
而它,只存在于监考房。
他直起身,望向藏书阁顶层那间紧闭的监房。
窗纸后,一道人影晃过,手中似握着刻刀。
李衡没再上前。
他退回廊下,从袖中取出那张“借书条”,指尖在“沈”字上轻轻一划。
墨痕脱落,露出底下一行极细的刻痕——
“三更,换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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