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指尖还沾着茶底的墨粒,铁屑在掌心留下细微的刺感。他站在廊下,目光钉在藏书阁顶层那扇晃过人影的窗。袖中笔记忽然一烫,比前几次更烈,像有根烧红的针扎进皮肉。
他没动。
风把符牌吹得微微颤动,插入案木的白玉牌面刻着“文心辩场,三日后”五字。裴无咎来了又走,没多看一眼,却把一场风暴钉在了他案前。
李衡收牌入袖,转身走向市井。
街面喧闹,书摊林立。他绕到一处偏角摊位,摊主是个鸦青发束玉簪的女童,低头誊抄《税制改制论》,笔锋沉稳,腕力不凡。她抬头,眸光如星,递来一卷:“李公子文心清明,可敢改此论?”
纸页展开,三处破绽扑面而来。
田税递增却言减负,商税减免反称增收,徭役均摊却列特例——三重逻辑死结,环环相扣。寻常学子见了,只会挑错,不会动笔。改一处,其余两处必崩。
指尖触纸,袖中笔记骤然发烫,识海浮出三行淡墨:
【当前最优解:重构税基分类】
【潜在变数:递卷者或为棋手】
【代价提示:修改将暴露思维层级】
他提笔,不纠破绽,反撕开整篇框架。
“分级征税,以产定赋。”八字落纸,如刀劈竹。
田税按地力分等,商税依利润定档,徭役以户丁均摊。三处矛盾不再是对错之争,反而成了“因地施策”的实证。末句批:“税非敛财之刀,乃养民之水。”
笔尖离纸,女童已接过卷子。
她目光扫过修改处,瞳孔微缩。三处死结不仅被识破,更被反向利用,构建成新体系的支点。逻辑闭环严密,且带民生温度——这非死记硬背者所能为,亦非仅靠外力者能达。
她轻敲卷首“税”字,低语:“你果然……不简单。”
声音极轻,却字字入心。
李衡垂眸:“不过一纸策论,何足道哉。”
话音未落,一道白玉符牌破空而至,“铮”地插入摊案,与先前那枚并列。牌面刻字未变,可边缘多了一道裂痕,像是被人捏过又松开。
裴无咎的召令,再加一道警示。
女童不再多言,转身隐入人群。摊上只剩一张残纸,随风翻飞,上书半句策论:“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李衡拾起残纸,指尖抚过“文非死器,道在更新”八字。昨日测评卷末句,今日策论残篇,两句话隔空呼应。
他忽然明白:测评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有人在筛人。
赵公子造假,是试探;换册设局,是筛选;如今这策论陷阱,更是直指思维本质。层层递进,只为找出一个能破局的人。
袖中笔记第三次发烫,识海浮现新提示:
【当前最优解:暂不应召】
【潜在变数:谢昭或再现身】
【代价提示:沉默将被视为怯战】
他闭眼三息。
不应召,是退;应召,是进。退则失势,进则入局。可若局中之人本就在等他入套呢?
他睁开眼,将符牌收入怀中,缓步归舍。
不退,亦不急进。等下一局落子。
街角茶肆,女童摘下玉簪,鸦青长发垂落。她取出一枚墨色残策,指尖轻抚策面,低语:“他改的不是税制,是文道的刀口。”
风起,残策翻页,露出背面一行小字:“分级征税”四字旁,被人用极细墨线勾出弧度,与李衡笔记中偶然浮现的笔迹,完全一致。
她眸光微动,将残策收入袖中。
同一时刻,太学院高阁。
裴无咎立于窗前,手中白玉笔轻点案台。案上摊着李衡昨日默写的第八章全文,末句“文非死器,道在更新”被朱笔圈出。
他抬手,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正是那张“借书条”的母版拓纸。拓纸背面,不知何时被人添了一行小字:“三更,换册。”
笔迹与李衡笔记中的“分级征税”四字,弧度如出一辙。
裴无咎凝视良久,忽而轻笑。
“不是模仿。”他低声,“是同源。”
他将纸收入袖中,转身望向文渊阁方向。
夜风穿廊,吹动檐角铜铃。
李衡回到舍中,取出笔记,翻开第三页。
那三行极淡墨字再次浮现,如雾如烟,转瞬即逝。
他猛地合上笔记,呼吸微滞。
不是幻觉。
不是巧合。
是回应。
他低头,指尖在掌心划过,伪纹墨的颗粒感仍在。他忽然想起女童递卷时,袖口露出的一角墨线——那纹路,与他笔记中浮现的笔迹,弧度一致。
他起身,走向窗边。
窗外,月光斜照,照在案上那张《税制改制论》修改卷。
卷首“税”字旁,墨迹未干。
一滴水珠落下,砸在纸上。
不是雨。
是他掌心残留的茶底,混着伪纹墨,正缓缓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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