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紫光熄灭后,皮肤下仿佛还游着一根烧红的针。李衡站在街口,残纸在袖中轻颤,墨迹未干的“民可载舟”四字贴着腕骨,像一道烙印。
他没回头。风把书摊的灰烬卷上半空,那缕青烟凝成的半个“册”字早已散去,但袖中笔记的温度却一路烧到肩胛。
府学藏书阁的铜锁换了新符。三日前还只是例行封禁,如今门楣上悬着紫金令,文正阁执事的印痕刻在符纸边缘,深得能刮出血来。
李衡低头,将《礼典》捧在胸前。辩场一胜,他有了三天自由出入的许可——张牧倒下时喷出的血,恰好洗清了“窃书”的罪名。
守阁人扫他一眼,挥手放行。
阁内冷得像埋在地底。七层高架直通穹顶,书册按文品分级排列,越往上,光越暗。他沿着西侧梯阶缓步而上,右手始终贴着袖口,那道墨线仍在发烫,节奏与心跳同步。
第七层,禁书区。
他停步。石龛编号七三二,空着。前日巡查时这里还立着《文枢考》正本,如今只剩个凹槽。
指尖抚过槽壁,微尘中有一道划痕——不是书脊磨的,是人为撬动的痕迹。
他从怀中取出残纸,对准龛位。墨迹在昏光下泛出淡青,与石槽划痕的弧度完全吻合。
书被人提前取走了。
但他没走。转身走向东侧角落,那里堆着修补未归架的残卷。他的目光落在一册《文枢考·补遗》上,封皮陈旧,边角虫蛀,却偏偏没有编号。
翻开第三页,夹层裂开。
半卷残页滑落,纸色泛黄,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文心塔基,源纹总图裂于地脉,碎片藏于第七层暗龛。”
字迹未干。
他瞳孔一缩。这墨,与谢昭那夜递来的策论同源。
袖中笔记骤然滚烫,识海裂开一道口子,三行古篆浮现:
【当前最优解:触卷解析】
【潜在变数:碎片含父辈文息】
【代价提示:半日失明】
李衡闭眼。神识根基已损,再启推演,轻则文心震荡,重则终身滞于下品。可这卷残页上的“第七层暗龛”,分明是空的——有人先他一步取走了碎片,却故意留下线索。
是谁在引他来?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文道之锁,不在塔顶,在塔底。”
冷水从廊下陶瓮舀出,泼在脸上。刺痛让他清醒。他将残页平铺石案,指尖轻触卷角。
“执行。”
识海炸开。
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剧痛如凿子钻进太阳穴,信息却如潮水涌入——源纹非天授,乃人为编码;运行规律可逆推,结构可重构;总图碎片并非死物,而是活的“文心密钥”,需以血脉唤醒。
黑暗中,一道虚影浮现。
青衫,瘦骨,眉心一道旧疤。是父亲。
“衡儿……”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带情绪,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文道非私器,不可执,不可藏,不可篡……你若为复仇而启塔底,终将重蹈我的覆辙。”
虚影消散。
李衡仍跪在石案前,冷汗浸透里衣。双眼看不见,但脑中已刻下源纹碎片的纹路——七道主脉,三十六支络,核心嵌着一枚残缺符印,正是他家族徽记。
他缓缓起身,背靠书架,耳朵却已张开。
风从阁顶漏下,带着尘埃的重量。三十七步外,廊角有靴尖轻碾石板的声音,极轻,但频率不对——巡逻弟子是两人一组,步伐交错,而这一声,是单人。
有人在等他失明。
他不动,呼吸放平。右手悄悄探入袖中,笔记仍在发烫,系统未退。
三息后,识海再闪:
【当前最优解:静守待变】
【潜在变数:监视者非文正阁】
【代价提示:拖延将触发塔底封印】
他刚想移步,忽闻破空声。
窗棂“咔”地裂开,一道白光钉入案角,震得残页翻飞。
是玉牌。
他看不见,但指尖一触,便知是裴无咎那支白玉笔的笔坠。冰凉,棱角分明,上面刻着两个字:
“塔底见。”
没有署名,没有时限,却与系统提示“墨线已连三处”完全对应——谢昭的策论,张牧的伪纹残扇,如今是裴无咎的玉牌。
三处标记,指向同一地点。
他抬手,将玉牌攥进掌心。冷玉贴着还在发烫的皮肤,像冰与火在打架。
门外脚步声近了,不止一人。
他靠着书架滑坐在地,假装虚弱。左手却已将残页撕成碎片,塞进嘴里,嚼碎,咽下。
纸灰混着血味在喉间翻滚。
三名执事提灯而入,光扫过石案,看到他瘫坐的身影,低声议论:“真瞎了?”
“怕是装的。”
“可玉牌确实破窗而入……裴大人从不与寒门私会,这小子……”
话音未落,李衡忽然抬头,空洞的眼瞳直直“盯”着来人:“你们说,塔底关着什么?”
三人一僵。
没人回答。
他嘴角扯了扯,缓缓起身,手扶墙,一步步朝梯阶走去。脚步虚浮,却稳。
走至门口,他忽然停住。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声音低哑,“碎片,我已经看过了。”
执事脸色骤变。
他没再说话,抬脚跨出门槛。
夜风灌进来,吹得他衣角翻飞。看不见的双眼朝向文心塔方向,仿佛已穿透七层高墙,望进那深埋地底的密室。
掌心的玉牌,边缘割进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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