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石阶上,一阶一印。
李衡没有回头。掌心的灼伤随着每一步震出细密的痛,但他走得平稳。裴无咎的玉牌贴在胸口,被血浸透的边角紧贴皮肤,像一块烧红的铁。他知道,塔底的封印已经松动,而此刻府学巷口的风,带着晨钟的震颤,正把另一种风暴推来。
榜单挂在文心堂前,墨迹未干。
他站在人群外,双目仍盲,却能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听见脚步的迟疑,听见呼吸的骤停。当唱榜声响起——“李衡,《文统非承论》,御批入金殿策问”——他抬手,用焦裂的指尖轻轻抚过榜单边缘。
那纸面微凉,却像烧着了。
“文心未灭,文道不私。”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让四周哄笑戛然而止。
有人冷笑:“御批又如何?一个瞎子,写的策论能懂边军布防?不过是凑巧押中题罢了。”
是王元时。他站在酒楼二楼临窗处,手中酒杯重重一磕:“北境三关失守?粮道断于霜月?荒谬!战报昨夜才传回,他三日前写策论时,莫非能通鬼神?”
楼下附和声四起。
酒楼角落,一道墨色身影静坐。谢昭指尖轻点桌面,声音不高,却压下全场喧哗:“王公子,你说他不通边情?可你可知,他策论里那句‘屯田制不改,冬必溃’,正是兵部三日前密奏内容?”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而战报,今晨寅时才入宫。”
满楼骤静。
“他写策论时,战报未至。”她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可他断了。三日前,一字不差。”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策论……这是预言。”
“不是预言。”谢昭轻笑,“是推演。你们当文道是吟风弄月,他当它是算筹。一步错,满盘皆死;一步对,千里之外的战局,也能提前落子。”
王元时脸色铁青:“荒唐!区区寒门子,能窥天机?”
“天机?”谢昭冷笑,“他没窥天机,他只是比你们多看了三本兵志、五卷边报、七份屯田账册。再加上……一点常人没有的脑子。”
她话音未落,街口传来马蹄急响。
黄衣太监翻身下马,手捧明黄卷轴,一路直入酒楼。身后两名侍卫抬着一具紫檀木匣,匣面刻着龙纹,封着御印。
“李衡接旨——”太监声音尖亮,“三日后辰时,入金殿,策问文统大义。钦此。”
李衡立于巷口,血手垂落,未跪。
识海裂开,三行古篆浮现:
【当前最优解:静默受旨】
【潜在变数:旨意含试探】
【代价提示:入殿即入局】
他闭眼,缓缓拱手:“臣,领旨。”
太监打量他一眼,将圣旨递出。李衡未接,只用左手接过。右手仍垂着,掌心血未止,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暗红小坑。
“李公子不看一眼?”太监问。
“不必。”他说,“圣旨上的字,我早算过了。”
太监一怔,随即笑出声:“有意思。那你可知,这匣子里是什么?”
李衡抬眸,空洞双眼直视对方:“兵部昨夜急报,北境三关失守,守将战死,粮道断绝。陛下震怒,召我入殿,不是为问文统,是为问——为何一个边陲学子,能比兵部更快知道战局?”
太监笑容凝住。
“这匣子,装的是战报原件。”李衡道,“陛下要的不是答案,是破绽。若我答不出来源,便是‘窃密’;若我答出,便是‘通敌’。无论哪条,都够诛心。”
太监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聪明人,活不长。”
“可蠢人,活不到现在。”李衡将圣旨收入怀中,与玉牌并列,“回去告诉陛下,三日后,我会在金殿,写一篇让他不得不信的策论。”
太监转身欲走,忽又停步:“还有一事——裴大人昨夜递了折子,说你若入殿,当许你带笔。”
李衡微微一怔。
裴无咎,竟为他求了这一笔?
他没多问,只点头:“劳烦转告,笔我自有。”
太监离去,马蹄声远去。酒楼内外鸦雀无声。
谢昭走下楼,墨衣拂过台阶,停在他面前。
“你早知道战报会来。”她说。
“启明推演过。”他低声答,“三日前,系统提示:【潜在变数:北境军报将至】。我查了近三年边关调度,发现屯田亏空三成,粮仓虚报,而守将每月私调兵马出关——这不是战备,是走私。若朝廷不改制,冬雪封山时,粮道必断。”
“于是你写了‘冬必溃’。”她问。
“不是写。”他说,“是算。”
谢昭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一卷白纸塞入他手中。
“这是什么?”
“你策论的抄本。”她说,“我让府学誊录房连夜抄的。三日后,金殿之上,陛下若问你原文,你一个瞎子,总不能背错一字。”
李衡指尖抚过纸面,微微一顿:“你不怕我靠你活命?”
“怕。”她声音冷,“可我更怕你死在金殿。你若死了,谁来写这新文道?”
风起,卷动她袖口残策,墨迹微闪。
李衡将抄本收入怀中,与圣旨、玉牌叠在一起。
三日后,金殿。
他要面对的,不只是皇帝。
还有整个文正阁的杀机。
他转身,朝府学走去。每一步,掌心滴血,落在石阶上,一阶一印。
府学檐下,裴无咎立于卷宗堆前,手中正翻着一份《文统非承论》的抄本。他指尖停在“文非死器,道在人为”八字上,久久未动。
风起,卷页翻飞。
他忽然低语:“这一局……你到底,算到了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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