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时,陈默正把最后一份联署材料归档。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省纪委调查组的座机号码。
“陈律师,”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档案室昨晚出了事。”
他没问是什么事,只说:“我马上到。”
路上阳光刺眼,车流缓慢。他把车停在政府大院外的临时车位,步行穿过侧门。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轻干事,领着他绕过主楼,走向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走廊灯光偏黄,脚步声被地毯吸得干净。
调查组组长姓林,五十岁上下,穿着深色夹克,坐在会议桌尽头。桌上原本该放着一叠财务凭证的位置,现在空着。
“原件丢了。”林组长开门见山,“昨晚八点安保巡查正常,十一点系统报警,调监控发现有人用内部权限刷开档案室门禁,停留不到四分钟。我们报了案,但……”
他没说完。陈默知道意思——这种事,查到最后往往变成“管理疏忽”。
“备份呢?”陈默问。
“你交来的U盘数据还在。但我们昨天刚提取出一份关联账目,还没来得及归档,现在找不到了。”
陈默从公文包里取出自己的加密U盘。“所有提交材料我都做了双份加密备份,时间戳可验证。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能导出来。”
林组长点了下头,示意旁边的技术员接过去。技术员插上电脑,开始读取。
“还有件事。”林组长声音压低,“王会计联系不上了。”
那个曾签字作证、提供资金流向记录的前财务人员。
“家没人,电话关机,邻居说他老婆今早去派出所报案,说他昨晚没回家,也没带证件和银行卡。”
陈默沉默几秒。“他签完字那天,有没有异常?”
“他说回家路上被人跟踪,一辆没挂牌的黑色轿车。我们当时派了人暗中护送,结果第二天就失联。”
会议室一时安静。技术员敲了几下键盘,抬头说:“数据完整,可以重新打印归档。”
林组长站起身,在窗边来回走了两步。“我们现在面临一个问题。原定今天约谈的三位银行经办人,集体请了病假。其中两个,人事科刚通知调岗,一个去山区分行,一个去沿海网点,今天就出发。”
这不是巧合。
“还有一份会议纪要,”林组长继续说,“涉及金融集团与某国资平台的合作审批流程。我们申请调阅,批文上写着‘涉密’,不予公开。审批栏里的签字,是上周五下午三点完成的——就在我们正式立案后的第六个小时。”
陈默听得明白。有人在用程序合法的方式,切断他们的调查路径。
“有没有可能绕开?”他问。
“常规路径走不通了。”林组长盯着他,“你是律师,你说呢?”
“如果正面拿不到证据,就从边缘入手。”陈默翻开笔记本,“王会计虽然失踪,但他之前提供的部分流水有异常标记。我记得其中一笔两千三百万的转账,收款方是家注册在本地的咨询公司,法人代表是个退休教师,名下无任何业务往来记录。”
林组长点头。“我们查过,壳公司。”
“那就查它的税务申报。”陈默说,“真做假账的人,未必每笔都干净。哪怕漏一次,也能顺藤摸瓜。另外,银行方面,不一定非要找经办人。试试看能不能调取当时的验印记录或授权日志,这类资料通常归档在后台系统,调阅权限比会议纪要低。”
林组长看着他,片刻后转身对技术员说:“按这个方向,今晚先把税务数据拉出来。”
当天下午,陈默回到事务所。张强发来消息:“传单印好了,明天开始分发。”
他回了个“好”,没多说。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太早。
傍晚六点,林组长打来电话。“两名边缘证人找到了。一个是当年负责盖章的行政科员,另一个是经手转账的出纳副手。他们愿意私下见面,但不敢留下文字记录。”
“安排吧。”陈默说,“地点选在市区以外,别用公务车接送。”
“我已经让同事以个人名义联系他们了。”
挂了电话,他打开抽屉,翻出那份五百四十一位投资者的实名签名页。纸张已经有些发皱,边缘磨损,那是他反复查看留下的痕迹。他在背面写下一行字:“他们等了太久。”
第二天清晨七点,他赶到纪委办公楼外。林组长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他走过来,把烟掐灭。
“内部开了会。”他说,“有人建议先报阶段性成果,把现有问题定性为‘个别违规’,后续再慢慢查。”
陈默没说话,把手中的文件袋递过去。是那张签名页。
林组长接过,低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个个手写签名,有的工整,有的颤抖,有的连名字都不会写全,画了个押。
他看了很久。
中午,调查组重新召开紧急会议。陈默没有参加。他坐在楼下大厅等消息。十二点十七分,林组长走出来,脸色比早上更沉,但眼神定了。
“我们决定继续深挖。”他说,“刚才我已经拨通省公安厅的电话,申请启动证人保护程序。王会计一旦找到,立刻纳入。”
陈默点点头。
“他们给我家里送了东西。”林组长忽然说,“一个花圈,没留名字,卡片上写着‘知足常乐’。”
陈默抬眼看过去。
“我没报警。”林组长声音很平,“但我把花圈拍照存档了。这种时候,报警反而会让对方藏得更深。”
两人并肩走出大楼。阳光照在台阶上,反射出一层薄光。
“接下来怎么走?”陈默问。
“税务数据发现了问题。”林组长说,“那家壳公司三年没申报收入,但去年有一笔三百七十万的服务费入账,发票开给金融集团下属项目部。更奇怪的是,这笔钱到账第二天就被拆成二十多笔小额汇出,收款人全是农民工账户,用途写着‘劳务结算’。”
“假工资。”陈默说。
“可这些农民工,没人知道自己被发过钱。”
陈默停下脚步。“名单能拿到吗?”
“正在申请调取银行流水明细。”林组长看着他,“如果你那位工地的朋友认识其中几个名字,或许能打通第一环。”
陈默拿出手机,准备给张强发消息。
林组长忽然又开口:“昨晚我女儿问我,爸爸是不是得罪人了。我说,爸爸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他顿了顿。
“她说,那你一定要小心。”
陈默握着手机,没再动。
远处一辆公务车驶入大院,车窗贴着深色膜,缓缓停在办公楼前。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林组长眯起眼。“这个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陈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人走进大楼时,保安竟主动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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